老屋的杂物间
2020-09-24叙事散文冷晰子
我幼年所居住的土家山寨里,吊脚楼都是依山面南而建。很多人家的杂物间都在西南角(也有少数在屋东头)。在异地他乡流离的岁月,常常会梦到故乡,梦到老屋,老屋的灶房,堂屋,睡房,阁楼,连屋前屋后码得齐整的柴草垛,都清清楚楚。山里,潮气大,整栋老屋都
我幼年所居住的土家山寨里,吊脚楼都是依山面南而建。很多人家的杂物间都在西南角(也有少数在屋东头)。 在异地他乡流离的岁月,常常会梦到故乡,梦到老屋,老屋的灶房,堂屋,睡房,阁楼,连屋前屋后码得齐整的柴草垛,都清清楚楚。 山里,潮气大,整栋老屋都是用密度很大带着天然黑白花纹的方方正正的青石奠基。青石高约20~30厘米之间,方方正正环绕一圈,青石上驾着刨得光滑的四方木檩子。老屋共四间,一间灶房,一间堂屋,两间睡房,一个阁楼,用落地的15根大立柱相互间连接在一起,屋顶几根粗大的横梁,托起整个老屋的框架,然后用抛得溜光的、刷着桐油的木板间壁,安然着祖祖辈辈田园的绵亘。 阁楼虽然没有青石奠基,但也用抛得溜光的、刷着桐油的木板间壁得严严实实,风雨不透,霜雪难侵。还有一个雕花的木格子窗与青竹林遥相呼应。于有星光月色的晚上,颇有点陶渊明的诗情画意。 和正屋阁楼的诗意比起来,杂物间显得太寒酸。不过是爹自己倚着老屋搭起来的偏厦。几根单薄的木柱仔细看,立得有点歪斜,木板也没有经过抛光,更没有桐油的光亮,粗粗糙糙,都是些正屋用剩下的废料。用手一抚,说不定能扎进肉里一溜小毛刺。还有几个地方,爹干脆连木板都懒得锯,直接用的杉树的小原木。圆滚滚的,杉树的皮还完好地着呢,疙疙瘩瘩。门槛倒是有,不过一根有点弯曲的杉木,中间还一褐色的大疙瘩。门槛高,为了防止鸡呀什么地飞进去捣乱,爹在门槛下面随意地塞了几块从河里拣来的大石头。板壁中间的缝隙可以让我的手指都随意地伸缩。偶尔淘气,拿根细竹竿在缝里塞来缩去也畅通无阻。风能进,雨也能进。 杂物间的高只老屋的三分之二,爹压根就没有用青瓦盖,只用茅草。屋梁爹特意放得很低很低,靠菜园子的一面几乎与地相连,因为,杂物间的背后,就是娘的菜园子。每年,娘都会在紧挨杂物间的地方种上南瓜,好让南瓜的藤,顺着盖着茅草的房梁一寸一缕地往上爬,直到南瓜的细枝蔓节覆盖整个杂物间的茅草屋顶,绿油油的一片。如若用青瓦,盛夏强烈的阳光炙烤着坚硬的青瓦,会将细嫩的南瓜丝蔓烤黄,烤焦。茅草柔软,也吸晚上的露水河潮气。夏天的清晨,南瓜花一朵一朵地开,金黄的色,闪耀在阳光堇色的阡陌里,像年轻的娘美丽的笑容,等大大小小的南瓜一个一个地从宽大的瓜叶里探出小脑袋,娘的笑容,就更深更美了:可以给丈夫和儿女们尖椒素炒嫩南瓜,熬南瓜汤,煮南瓜粥,做南瓜饼了。 摘南瓜是爹的活计,即使杂物间不高,爹也怕娘,从房梁上摔下来。 杂物间面积也小,只正屋一间房的一半大小,里面的什物可不少,挖锄,薅锄,墙上挂着镰刀,砍柴刀,还有爹的蓑衣,犁,打着补丁的高帮胶鞋,以及爹用来专门背玉米的高背篓,和一副用来挑稻谷的旧箩筐。当然,木板壁上还挂着娘用来晾红辣椒的竹簸箕,和筛米粉苞谷粉的细筛子。 除了这些,里面还放着一个小石磨,一个舂米舂酸辣子的碓。 多少次梦里,爹的犁,斜倚在杂物间。和碓,石磨,锄头们在一起。爹的咳嗽声,从院子里传过来,犁兴奋地支了支耳朵。老黄牛在牛棚里等着呐,老黄牛是犁的知己。也是爹亲密的伙伴。爹犁地的时候,老黄牛牵着犁,犁跟在老黄牛后面,爹扶着犁,吻着黄土,在田野快乐的奔跑。哪怕风雨横来,只要爹稳稳地立在田间,老黄牛和犁从来就没当过逃兵。 年轻时候的爹。担着一百多斤的两筐稻谷,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健步如飞。背着高高的插满玉米棒子的长背篓从山上走下来,一气儿不歇。犁在爹的手中,就像娃娃手中的玩具,老黄牛在爹面前比我和弟弟还乖顺。爹说话大声大气,回家的脚步声在院子里踩得铿锵响。爹的眼睛一瞪,我和弟弟像耗子见了猫,哧溜一下跑远了。 是哪一年呢?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是一个急风骤雨拍打杂物间木板壁的夜晚,老黄牛死了。那天,爹好像有心灵感应,深夜去了牛棚。第二天的早晨,老黄牛没能醒来,爹也一下子蔫了,蔫了好些日子。好些年呐,好些年的不离不弃。爹心疼。犁是在春天的清晨知道老黄牛的死讯的。因为,春天的清晨,犁醒了,老黄牛没有醒。犁骤然间觉得孤单。那段时间,爹总是喜欢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一圈,然后走到杂物间的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看看他的犁,再转身去了竹林。爹要砍几根青竹,编一只背篓。 爹编好的背篓,也会让娘一个一个地摞起来,摞在杂物间里,等到赶场的日子,背到集市上去卖。 娘的镰刀也总是磨得雪亮,割起稻谷来,刷拉刷拉的声音像唱歌,娘的身后,一会儿就是一大片。爹在后面,一把一把地在扬场的大大的四方形的打谷桶边壁上摔打,稻谷,纷纷地落到桶底,黄橙橙一片,爹的眼角眉梢,挂满丰收的喜悦。打谷桶闲了日子,就靠在杂物间靠里的一侧板壁上,有盖满茅草的瓦檐挡着风挡着雨。 杂物间里的石磨和碓,虽是私家家什,在小小的土家山寨,却是近邻公用的。吃过晚饭,或者晌午头的日头太烈,西家的大婶端着簸箕拿着木升子(一种自制的量具)来了,舂点苞谷面和红辣椒好做酸辣子。坎下的大娘端着小木盆来了,木盆里是昨黑儿就泡好的黄豆,用磨磨了,晚上从南瓜架上摘几把嫩南瓜叶,熬菜豆腐,再从菜园子里揪一把香葱撒上,那香,能飘满山寨。 舂碓的舂碓,推磨的推磨,娘呢,在院子里用手翻翻太阳底下晒在簸箕里早晨刚从园子里摘来的红辣椒。晒干了,舂成辣椒面,留着冬天吃。 干活也不耽误说话,家长里短,就在杂物间绕梁。 老屋在半山上几十年,杂物间,也随着老屋风风雨雨几十年。而爹和娘,在老屋里成婚,生儿育女。杂物间的犁、蓑衣,打着补丁的胶鞋,摞得高高的背篓,还有爹没有编好搁置在一旁的篾条,雪亮的镰刀、锄头、碓、石磨、茅草棚,都是爹娘一辈子辛劳的见证,杂物间,还见证过爹娘的青春,于天地之间无悔。我和弟弟妹妹在那里出生,长大,我的脚步,从那里走出大山,走向未知的遥远的城市,追逐我们的梦想和美丽人生。 去年,老屋搬迁,搬到了山下。新屋,爹没再盖杂物间。爹娘都老了,犁,锄头,也老了和石磨、碓,一起放在了堂屋里,三个子女都不在家,这些曾经陪伴过爹娘青春的物什,攒满了爹娘的美好回忆。 这次回家,去老屋的地基转了转,看看娘的菜园子和青竹林。老屋的地基上,生长着一片葱茏青碧肥腴的油菜。不知为什么,爹没有拆掉西南角的杂物间。它像一位经过风历过雨的年迈农人,与青山为伴,安然自己的梦里。只是,里面是空的。爹说:秋天留着放柑橘,因为,家里的柑橘树大半在老屋的周围。但,终究不是要挑到临近公路的堂屋里? 也许,是爹在怀念着什么吧,舍不得拆而已。 晰子 2009.8.31日晚随笔小字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0-3-8 14:00 编辑 ] 很赞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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