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的父亲
2020-09-24抒情散文夏日荷风
患病的父亲父亲,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却得了一种乡里人很少听说的怪病——帕金森。最初的时候,父亲,包括我们全家人都没有把这种病当回事。因为父亲尚在很年轻的时候,走路时腿脚都不是很灵便,高高的个子却很驼背,干起活来也是慢成一种独到的节
患病的父亲
父亲,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却得了一种乡里人很少听说的怪病——帕金森。 最初的时候,父亲,包括我们全家人都没有把这种病当回事。因为父亲尚在很年轻的时候,走路时腿脚都不是很灵便,高高的个子却很驼背,干起活来也是慢成一种独到的节奏,让妈刚结婚时总误以为他是干活惜力,没少因此和他吵过架。可是身高力壮的父亲尽管脾气火爆,干活走路却是天生的慢频率,久了,妈了解了他,也就不再和他吵架了。 父亲刚得上帕金森时,我们只是以为父亲的年龄使然。年纪大了,胳膊腿自然就不那么利落灵便了。何况父亲自己也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偶尔感觉左胳膊酸疼,以为是小时候过苦日子落下的风湿病根。在对待自己的病上,父亲把他倔强的性格发挥到极致。每当我从背后看着他踉跄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消失时,内心总是说不出的恐惧。我一次次地向父亲提出带他到城里大一些的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父亲一次次地断然拒绝。后来甚至恼怒起来,瞪着眼珠子和我嚷着,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 父亲的态度影响不了我继续做孝顺的女儿。 我开始轰轰烈烈地帮父亲治起了风湿病。先是买来烤电用的“里德理疗仪”,吩咐父亲每天按时烤两次。据说那玩意舒筋活血,很神乎呢。父亲用过一次,便顿时感觉效果特好,浑浊的目光有了闪烁,逢人堆便扎进去抢过话题说我买来的治疗仪多么多么的神奇。过了一段时间,治疗仪还是没有减缓父亲的病痛。再逢人群的时候,父亲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呆呆地听那帮素有“乡村敢死队”之称的老头子们家长里短地唠嗑。不爱听了,便嚓嚓着脚步,回到家里,坐在院心的大榆木墩上,呆呆地琢磨着什么。 理疗仪不成,我又从城里的药店买来种种风湿药物。那时,我也一准认为父亲得了风湿病。长这么大,只要是父亲铁铁认定的事情,我也一定是铁铁认定。大学毕业的我,不知为何,有时候做事总是很不理性,比如在对待父亲的病上。我偏偏没有把心思用在如何说服父亲进城看病上,而是听信了父亲的话以为他确实患了风湿病,一味地为他四处求医问药。 和多数庄稼人一样,父亲那时自己并没有以为自己患什么病。风湿头痛,在地道的农人眼里,怎能算是病。起初的时候,父亲依然骑自行车从五里地外的小镇冰棍厂取几包雪糕,然后左邻右村地叫卖。一般情况下,父亲是不沿着光滑的水泥路走的,那样的路好走,可是雪糕却卖的不快;父亲总是沿着村庄里通向责任田的小路走,走着走着,羊肠般的小路变成沙土地时,果园就越发地密集起来。父亲经常在那里遇到辛勤拾掇果树的人。盛夏,他们流淌的汗水需要不断地用冰糕之类的饮品补偿。若是哪次父亲吃午饭及时赶回家了,一定就是碰上了这些果园里的“销售大户”,早早将雪糕卖了出去。那时父亲一到家门口,就会用剔透的声音喊,我回来了。我们就都迎了出去。 父亲卖雪糕时,喊的声音很生硬,可是特别洪亮。我只是在一个周日的午后回家,经过邻村时听见过一次。那声音听了一次后我便牢牢的记在心里了。它让我新奇地感觉到了父亲的另一面。“大块雪糕——”,带着浓重的家乡方言味道,有当地孩子朗读课文时唱读的感觉,平仄平仄,尾音却收得很快。倘若一个外地人,是必须要借助于斜挂在父亲自行车外侧的白色泡沫冰棍箱为道具,才能彻底明白父亲嘴里发出的那四个抑扬顿挫的字是“大块雪糕”的。 后来,父亲的病情加重,他自己也感觉出来实在不能骑自行车去外村卖雪糕了。窝在家里父亲心里很不好受。于是,在春天,他计划着让母亲买了几十只小鹅,等夏天干涸的苇塘里绿草遍地时,父亲便引领着这群鹅吃草、赏景。到了夏天,水草肥沃的时候,父亲便领着这群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哪里草色鲜嫩,父亲就带着它们去哪里。白鹅开心,父亲也开心,他每次回来的时候,怀里都抱着那只身体孱弱的小“落落崽”。 有一次中午,我到坝上喊父亲吃饭。正赶上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苇塘里走。他的双臂紧紧夹在一起,身体前倾着。那群活泼的白鹅把他夹在中间。周围是绿油油的草儿。我的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流下来。 后来,父亲就不能去池塘里放鹅了。母亲准备把那群大白鹅处理掉了,父亲好几天没有说话,也不再去多看一眼它们。鹅卖过后的那个夜晚,我翻身醒来,听到了父亲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叹息。 虽然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孱弱,但他依然赶集上店,为母亲批发些家用的日常生活用品——油盐酱醋、柴米油盐。从集市批发,每斤能省几毛钱。庄户人家,能省几毛是几毛。父亲先是骑自行车,后来是在骑不动了,便步行。每次回来一边一样一样地从篮子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兴致勃勃地为家人讲述着集市上的见闻,那神态,像是窝在大山里的人刚刚从繁华的大都市返回一样。我劝父亲以后家里缺什么告诉我一声,我骑上摩托车几分钟就能从小镇里送到家里了。可是父亲依旧如故。直到有一次,他在集市的菜市场低头选水果时,小偷从他的上衣兜偷走了50元钱,父亲才意识到,或许他真的变得迟钝了,于是,他便再也不去赶集了。 看着日渐被病痛折磨的父亲,我再次提出带他到城里的大医院去做检查。没有想到,这次父亲竟然孩子一样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医院确诊以后,父亲开了些药,便急着从医院回来。他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了——毕竟不是那些恐惧的癌症之类的病。而且不必开刀手术大笔大笔地花医药费。在父亲的眼里,省钱的病就是不严重的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病。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父亲走路时身体越来越不平衡了,双臂像是被施了魔法,紧紧夹在一起。脚步声“嚓嚓、嚓嚓、嚓嚓”一阵比一阵紧,如同恐惧片里渲染场景的音乐符号,杂乱、跌宕。我每次听着这样的声音,心都一下提到嗓子眼,并下意识地伸出手,给并不在身边的父亲暗暗施加一个小小的搀扶。 帕金森疾病确实是一个顽疾。它隐藏着自己过于狰狞的面目,却暗暗把父亲折腾得越来越痛苦。现在,父亲虽然有着生命,可是,那生命却远离鲜活二字了。白天,在沙发上闭目独坐;夜晚,是无休止的呻吟。每隔几天一次的大便就如同在战场上作战。之后,仿佛战役胜利后的庆幸,赢得了以后几天生存的喘息。父亲的生命被清晰地量化着,一天吃几口饭、饮多少水、吃几个水果、喝几多豆浆。而我,此刻,却只能孤独地远远观望着他。我想走近它,温存它,可我不能替代。 于是我告诫自己,我此生所能够祈祷的,就是健康的活着,然后就是分担,为我的亲人,为我的所爱,分担一切我所能够分担的快乐,包括苦痛。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3-18 08:01 编辑 ]
父亲,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却得了一种乡里人很少听说的怪病——帕金森。 最初的时候,父亲,包括我们全家人都没有把这种病当回事。因为父亲尚在很年轻的时候,走路时腿脚都不是很灵便,高高的个子却很驼背,干起活来也是慢成一种独到的节奏,让妈刚结婚时总误以为他是干活惜力,没少因此和他吵过架。可是身高力壮的父亲尽管脾气火爆,干活走路却是天生的慢频率,久了,妈了解了他,也就不再和他吵架了。 父亲刚得上帕金森时,我们只是以为父亲的年龄使然。年纪大了,胳膊腿自然就不那么利落灵便了。何况父亲自己也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偶尔感觉左胳膊酸疼,以为是小时候过苦日子落下的风湿病根。在对待自己的病上,父亲把他倔强的性格发挥到极致。每当我从背后看着他踉跄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消失时,内心总是说不出的恐惧。我一次次地向父亲提出带他到城里大一些的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父亲一次次地断然拒绝。后来甚至恼怒起来,瞪着眼珠子和我嚷着,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 父亲的态度影响不了我继续做孝顺的女儿。 我开始轰轰烈烈地帮父亲治起了风湿病。先是买来烤电用的“里德理疗仪”,吩咐父亲每天按时烤两次。据说那玩意舒筋活血,很神乎呢。父亲用过一次,便顿时感觉效果特好,浑浊的目光有了闪烁,逢人堆便扎进去抢过话题说我买来的治疗仪多么多么的神奇。过了一段时间,治疗仪还是没有减缓父亲的病痛。再逢人群的时候,父亲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呆呆地听那帮素有“乡村敢死队”之称的老头子们家长里短地唠嗑。不爱听了,便嚓嚓着脚步,回到家里,坐在院心的大榆木墩上,呆呆地琢磨着什么。 理疗仪不成,我又从城里的药店买来种种风湿药物。那时,我也一准认为父亲得了风湿病。长这么大,只要是父亲铁铁认定的事情,我也一定是铁铁认定。大学毕业的我,不知为何,有时候做事总是很不理性,比如在对待父亲的病上。我偏偏没有把心思用在如何说服父亲进城看病上,而是听信了父亲的话以为他确实患了风湿病,一味地为他四处求医问药。 和多数庄稼人一样,父亲那时自己并没有以为自己患什么病。风湿头痛,在地道的农人眼里,怎能算是病。起初的时候,父亲依然骑自行车从五里地外的小镇冰棍厂取几包雪糕,然后左邻右村地叫卖。一般情况下,父亲是不沿着光滑的水泥路走的,那样的路好走,可是雪糕却卖的不快;父亲总是沿着村庄里通向责任田的小路走,走着走着,羊肠般的小路变成沙土地时,果园就越发地密集起来。父亲经常在那里遇到辛勤拾掇果树的人。盛夏,他们流淌的汗水需要不断地用冰糕之类的饮品补偿。若是哪次父亲吃午饭及时赶回家了,一定就是碰上了这些果园里的“销售大户”,早早将雪糕卖了出去。那时父亲一到家门口,就会用剔透的声音喊,我回来了。我们就都迎了出去。 父亲卖雪糕时,喊的声音很生硬,可是特别洪亮。我只是在一个周日的午后回家,经过邻村时听见过一次。那声音听了一次后我便牢牢的记在心里了。它让我新奇地感觉到了父亲的另一面。“大块雪糕——”,带着浓重的家乡方言味道,有当地孩子朗读课文时唱读的感觉,平仄平仄,尾音却收得很快。倘若一个外地人,是必须要借助于斜挂在父亲自行车外侧的白色泡沫冰棍箱为道具,才能彻底明白父亲嘴里发出的那四个抑扬顿挫的字是“大块雪糕”的。 后来,父亲的病情加重,他自己也感觉出来实在不能骑自行车去外村卖雪糕了。窝在家里父亲心里很不好受。于是,在春天,他计划着让母亲买了几十只小鹅,等夏天干涸的苇塘里绿草遍地时,父亲便引领着这群鹅吃草、赏景。到了夏天,水草肥沃的时候,父亲便领着这群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哪里草色鲜嫩,父亲就带着它们去哪里。白鹅开心,父亲也开心,他每次回来的时候,怀里都抱着那只身体孱弱的小“落落崽”。 有一次中午,我到坝上喊父亲吃饭。正赶上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苇塘里走。他的双臂紧紧夹在一起,身体前倾着。那群活泼的白鹅把他夹在中间。周围是绿油油的草儿。我的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流下来。 后来,父亲就不能去池塘里放鹅了。母亲准备把那群大白鹅处理掉了,父亲好几天没有说话,也不再去多看一眼它们。鹅卖过后的那个夜晚,我翻身醒来,听到了父亲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叹息。 虽然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孱弱,但他依然赶集上店,为母亲批发些家用的日常生活用品——油盐酱醋、柴米油盐。从集市批发,每斤能省几毛钱。庄户人家,能省几毛是几毛。父亲先是骑自行车,后来是在骑不动了,便步行。每次回来一边一样一样地从篮子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兴致勃勃地为家人讲述着集市上的见闻,那神态,像是窝在大山里的人刚刚从繁华的大都市返回一样。我劝父亲以后家里缺什么告诉我一声,我骑上摩托车几分钟就能从小镇里送到家里了。可是父亲依旧如故。直到有一次,他在集市的菜市场低头选水果时,小偷从他的上衣兜偷走了50元钱,父亲才意识到,或许他真的变得迟钝了,于是,他便再也不去赶集了。 看着日渐被病痛折磨的父亲,我再次提出带他到城里的大医院去做检查。没有想到,这次父亲竟然孩子一样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医院确诊以后,父亲开了些药,便急着从医院回来。他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了——毕竟不是那些恐惧的癌症之类的病。而且不必开刀手术大笔大笔地花医药费。在父亲的眼里,省钱的病就是不严重的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病。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父亲走路时身体越来越不平衡了,双臂像是被施了魔法,紧紧夹在一起。脚步声“嚓嚓、嚓嚓、嚓嚓”一阵比一阵紧,如同恐惧片里渲染场景的音乐符号,杂乱、跌宕。我每次听着这样的声音,心都一下提到嗓子眼,并下意识地伸出手,给并不在身边的父亲暗暗施加一个小小的搀扶。 帕金森疾病确实是一个顽疾。它隐藏着自己过于狰狞的面目,却暗暗把父亲折腾得越来越痛苦。现在,父亲虽然有着生命,可是,那生命却远离鲜活二字了。白天,在沙发上闭目独坐;夜晚,是无休止的呻吟。每隔几天一次的大便就如同在战场上作战。之后,仿佛战役胜利后的庆幸,赢得了以后几天生存的喘息。父亲的生命被清晰地量化着,一天吃几口饭、饮多少水、吃几个水果、喝几多豆浆。而我,此刻,却只能孤独地远远观望着他。我想走近它,温存它,可我不能替代。 于是我告诫自己,我此生所能够祈祷的,就是健康的活着,然后就是分担,为我的亲人,为我的所爱,分担一切我所能够分担的快乐,包括苦痛。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3-18 08: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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