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牛肉面

早餐牛肉面（散文）　　　　　　　　　　　


□文/于文华


人生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西北人大清早起来的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神定气闲地坐下来，吃一碗香喷喷、热腾腾、辣孜孜的牛肉面。

国人不大注重早餐营养，或是油条稀饭，或是牛奶面包，或是胡乱对凑，唯有西北人早晨海吃一碗牛大碗，一天精气神十足，浑身上下精神抖擞。正宗牛肉面大有讲究：要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红(辣子油红)，四绿(香菜绿)，五黄(面条黄亮)。县城最早开牛肉面的是沈记牛肉面馆。上班族早餐在沈家饭馆就餐，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炫耀，也是一种时尚和高雅的享受。牛肉面馆大清早的第一拨客人是学生和老师。夜幕中，路灯下，柔风里，背着书包的大中小学生和起得早些的老师，来一碗宽如韭叶和细如游丝的毛细，或有学生只吃面，单独舀碗小碗面汤喝。机关单位的干部，逍遥自在，迈着碎步，见面先谈天说地街谈巷议一些县城奇闻趣事、议论一阵时政八卦，才端起宽宽的大宽，舀几勺泼的油汪汪的红红辣子，热热辣喇或细嚼慢咽或风卷残云地吃一碗，然后吞云吐雾一番，才优哉游哉去上班。牛肉面馆既是餐厅，也是新闻发布中心，更是信息扩散基地：女夏利司机被抢劫，案件侦破了没有，那个老上访户爬上居民楼顶跳下去了没有，县一中后面的山洞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男是女，冰冻了一个冬天八家湖的坚冰何时消融的，街道上贴了几张一个乡镇干部的小字报……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的小道消息，花边新闻，马路话题，街谈巷议的奇闻异事，尽可以在餐桌上听闻。

源自兰州回民马保子之手的牛肉面，走进西北各地，就有了不同的味道、不同的特色、不同的模式。但面要劲道，汤要清爽，蒜苗翠绿，萝卜白净的基本要素却一直缺一不可。这样加工而成的面，吃起来才悠长醇厚，回味无穷。面必须是上好的特一面粉，和面时加些西北特殊的绿色无污染添加剂“篷灰”（一种叫刺蓬的绿色植物铲了，堆放起来，晒干，地上掏洞，用火烧制成车轮一样的轱辘，揉面时取少许，划开加进水中，面变得精道而好吃。我曾经铲过，父亲烧过，家里出售过），经和面师傅的千揉百抻，揪成哑铃大小一般粗细的面剂子，等待食客吆喝。根据食客的需要，进门时给负责收钱报饭的小姑娘说一声：毛细，辣子和汤多些。拉面师傅在须臾之间，短短数分钟时间，像耍魔术一般，将面剂子拉成细如游丝的毛细，或大宽二宽韭叶小细毛细等不同需求的面。舀汤的师傅根据食客要求，大铁勺先舀汤，舀几块萝卜片片、几个四四方方的牛肉丁，再挖一到两勺辣子，随手抓少许蒜苗香菜，小姑娘根据报饭者的嗜好，一一快捷方便地端给食客。来的次数多了，小姑娘自会心领神会，按照人的胖瘦高矮、相貌特点、身份举止，八九不离十地端给人们所需要的面。这是本地牛肉面饭馆的一大特点，只需报饭掏钱，绝对一视同仁，县长和公务员谁来的早谁先吃到，老师和学生谁报饭早谁先端碗。端饭自有人像家里的主妇一样，毕恭毕敬端之桌前。而后来开的黄师傅牛肉面、大一钻牛肉面、正宗兰州牛肉面馆，可没有这样的礼遇。谁要吃饭，先掏钱买票，再排队端碗——一切公事公办，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脉脉。

牛肉面馆是社会的缩影，是生活的折射。有些早上起床迟些的老师，先上一阵子班，瞅着领导不注意，偷偷摸摸溜出来，怀揣不安吃一碗热气腾腾、香味浓郁的牛肉面，自感精神振奋，上起课来格外有劲，气沉丹田，声音洪亮——但这是学校校长不允许的。不论春夏秋冬，也不说日上三竿的夏天、天黑地滑的冬天，作为老师，必须一律在七点学生到校前用餐完毕，他不管你是在家里胡乱对凑，还是吃的牛大碗。机关公务员或是县上的头头闹闹，上班前或上班后无事，尽可以逍遥自在，放心大胆去吃牛肉面。而县上领导在牛肉面馆，要是发现几个老师模样的吃饭，大会小会总会借题发挥：学生都进课堂了，怎么老师们还在吃牛肉面？没有老师学生怎么管理？如何提高教学质量？好像机关单位的人上班喝茶聊天上网挖坑玩游戏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而为人师表、兢兢业业的老师就应该按部就班、默默奉献。这样，晚上熬夜迟些的老师，早起匆匆忙忙，顾不得吃一碗热热辣辣的牛肉面，路过副食门市部，怀揣两个薄薄的清真面饼子，“奢侈”些的加些咸菜，或是泡一包毫无营养的方便面。一顿两顿尚可，长此以往健康可想而知。唯有双休日，老师才可以像干部一样，放心大胆、名正言顺地吃一碗牛肉面。

早餐牛肉面是一种生活质量的体现，也是为人处世的反映。八九十年代吃的人不多，县城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两三家面馆，而今社会经济发展了，人民生活质量提高了，一条街就有数家牛肉面馆，黄师傅连锁加盟店、兰州正宗牛肉面、大一钻牛肉面、回民牛肉面排满了街面，人们各取所需，走进自己心仪的饭馆。学生、老师、公务员、县城居民、务工人员、小摊小贩、走亲串友的乡人不一而足，用餐的人多了，谁家都有几拨固定客源，早餐牛肉面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般谁都会进门赶紧掏钱要饭，彼此心照不宣，否则碰见一两个熟人，难免会尴尬。但遇见亲戚、朋友、同学或是熟稔的同事、敬重的领导就餐，还是会乐意请客的，毕竟面子上不大好受，再说也掏的钱不多。乐善好施的、脾气投缘的、彼此交往过密的，也争着抢着掏钞。武威上高中学习时，班上的同学知道我家境贫寒，为人谦和温厚，学习勤奋刻苦，争着抢着进门就掏钱购票，我只能坐享其成，心中颇有些不忍。后来走南闯北，去各地游览，少不了找牛肉面吃。在姑娘上学的川外，品尝过四川名吃担担面，领略过重庆风味的拉面，数次去一家回民开的拉面馆就餐，但丝毫找不到牛肉面的那份淡淡的芳香、那种悠长的劲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北特有的水土与风雨，滋润、孕育了风靡全国的天下第一面——牛肉面。我固执地以为牛肉面是属于西北的，离开了西北的水土滋润，脱离了西北的山水养育，牛肉面的汤就寡淡了，面条就疏松了。牛肉面翠绿鲜活点缀中夹杂着几块白净萝卜几许肉丁，卧数根黄中带白、白中泛黄，或细细如丝或宽如皮带的面条，才造就原汁原味、独具魅力的特质。祁连山雪水与黄河水的浇灌，干旱少雨，燥热多变的气候，使大西北常种常新的麦子，推出的面粉有韧劲，加之反复的揉，反复的拉、摔、掼、扽，面嚼到嘴里才有筋骨。


每次走进牛肉面馆，从半明半暗的铁锅的雾气中，捞起一碗牛肉面，满身大汗，痛快淋漓就餐，就是一次幸福愉悦的相遇过程——与忍辱负重的麦子相遇，感恩农民的辛勤耕种；与滋润大地万物，流淌于西北各沟各岔各川各脉的井水泉水河水相遇，感激雨水的无私泽溉；与吃苦耐劳的肉牛相遇，咀嚼芳香绵广的牛肉，充实身体能量与热度；与香气四溢的香菜青翠可人的蒜苗白白净净的萝卜相遇，感知大地芬芳植物的奉献。

早餐端一碗牛肉面，捞起散发着热气香气的面，“刺溜刺溜”一根根挑进肠胃，就几口清淡适中、汤味四溢的牛肉汤，浑身热腾腾，一种力量油然而生，一种自信充沛灵魂，一种热爱生活憧憬靓丽明天的念头簇拥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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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3-10 23:03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