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读高三*第四顿饭

　　
　　回家路上，冷空气如影随形，我袖起裸露的双手，箍紧棉衣，急匆匆向家中赶。我知道，我必须赶在女儿回家之前，炒好肉丝，为女儿准备好第四顿饭。 　　自从读高三，女儿每天多了一顿饭。过去每天三顿饭，早点午餐和晚饭。前两顿在家吃，晚饭在学校吃。读高三以前，下晚自习回来，女儿随便吃点零食，看会电视，偶尔写写作业，没作业就上床睡觉。一般上床时间不会超过11点。读高三以后，每天晚自习回来都要吃饭。如果没有准备，只要问她，便是酸汤面。这孩子，面条里泡大，一年四季天天顿顿面条都吃不腻。现在依然喜欢吃面条，特别喜欢吃酸汤面。 　　家中的酸汤面不比饭店的口味浓香，但简单易做。给碗中放点葱末细盐味精，夹一筷头臊子肉，舀一小勺油辣子，倒很多醋。这醋一定要遮住碗中的调料女儿才吃着有味。把买好的面条放进锅里煮，再煮上四五根绿盈盈的菠菜。等面条快煮熟时，舀一大勺滚烫的面汤，浇进拌好的调料碗中，一阵白色的醋雾腾空，浓烈的醋香味弥散开来，呛得眼珠子直打哆嗦。女儿一闻到这种醋味就会高兴地跳起来，连说“好香好香真的好香啊！” 　　臊子肉葱末在面汤的冲泡下漂浮起来，被辣子油和一层芝麻粒裹卷着，荡来晃去，煞是好看，像一群小小红鱼被放进游泳池，不一会便在池中游来游去，灵动鲜活。等锅里的面条散发出浓浓的麦香味后，用笊篱打捞上来，用筷子挑起均进汤碗中，白的面条沉入油辣子的暗影里，捣鼓两下，汤味很快沁入面身，即使没有食欲也会口水长流。再把先前煮好的菠菜夹进碗中，有面条在汤水底层鼓鼓撑着，菠菜沉落不下去，绕成一座小土包，底座是油油的红，山体是莹莹的绿，红绿相映衬，是一碗很养眼的观赏风景。女儿端着面条，看着电视，你稍不留意待回头看时，一碗面连同菜便不见了踪影。再一回头，碗里的汤水也一滴不剩。放下碗，女儿擦擦油油的嘴巴，转身钻进房间写作业去了。直到12点，你不催促她也不会休息。 　　读高三，女儿明显有了压力。以前，她从不这样熬夜。作业大部分在学校完成，即使完不成回家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熬夜，她也就不会感到肚子饿，即使睡得稍晚点不吃饭也行。现在，每天都有写不完的试卷。写完老师布置的试卷她还会给自己增加新的复习任务，没有一个晚上12点以前睡觉。多少次，我悄悄推开门，看到女儿坐在台灯下，瘦小的背影缩在椅子里，双肘伏在书桌上，认真的思考问题或者奋笔疾书，我真的很心疼。我劝她早点休息，她却说，作业没完，或者调侃一句，哪个高三孩子12点以前会上床睡觉？是不想上大学啦？我摇摇头，无言以对。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恨不能学生把一分钟当两分钟用，恨不能把高考的复习任务让学生在很短时间内完成，而到自己孩子身上，却常常会心疼。看着孩子辛苦的样儿，疲惫的双眼，加重的近视，真的想让她放弃高考。但环顾四方，哪里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当母亲的，只有做好后勤工作，给孩子改善伙食，为孩子增强体力，使她在高考这场攻坚战中不要因体力消耗太大而被打败。 　　女儿体质不是很好。自从上高中，拉肚子，便秘，嗓子发炎，感冒，发烧都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发烧，烧了一个周。体温时高时低，总是不能恢复正常。医生说嗓子炎症很严重。白天带着女儿打吊针，体温降下来，回到家后半夜又烧得像火球。我用湿湿的毛巾敷在女儿额头上，跟她说话。她迷糊不清，我叫一声她答应一声便又昏睡过去。我不敢睡觉，摸着女儿滚烫的脸，心急如焚。妹妹打电话让我用毛巾给女儿擦后背。跟我一般高的女儿像个面团，任你翻转。酸汤面都不知吃到哪里去了，后背尽是崚崚的骨骼。我轻轻给女儿擦拭，女儿时不时睁开眼睛看我，笑一下，便又睡过去。女儿的笑容是暗夜里惨淡盛开的花朵，瘦硬但也有几分美丽。 　　挨到天亮，带着孩子再去医院。医生刚刚上班，又是开会又是整理内务，一点也不着急。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脸，我恨不能揍那拖拖拉拉的医生一顿。等开好药挂好吊瓶，两个小时过去了。挂完吊针，女儿还是持续高烧。没办法，我便带女儿去私人诊所。私人诊所的老医生很温善，也很有经验。她翻看女儿的眼皮，看女儿的喉咙，一边劝我们不要着急，一边开好药让护士配药，一边和女儿逗笑。换了针药，一瓶药输完，女儿便胃口大开，喊着要吃酸汤面。他爸爸赶快去饭馆买了一大碗酸汤面，女儿吃得一点不剩。等女儿身体康复，已经到期末考试。没想到，病后的女儿竟考了全年级第一。一个周没去学校，也许是她平时的学习扎实，一场大病并没有影响到孩子的成绩。 　　那次发烧后，我对女儿的身体很担忧。怕她吃不消高三繁重的学习任务。带她去看中医，吃了一个月的中药。吃过药的女儿饭量更好，每次都能吃一大碗面。吃得面色红润，精力也很充沛。每天早上，我给她做一个肉夹馍，打一碗豆浆。过一段时间，我觉得她这样吃太单一，营养不均衡，便买了电饼铛。早上起来，给她煎土豆片蘑菇条孜然肉片，女儿吃得很香。但这样做很麻烦。先一天要买好菜，切好肉片，第二天早早起来用各种调料腌制好。等女儿快起床时再做。太早太晚都不合适。我颈椎腰椎病严重后，再也没有给女儿做过。每天早上她爸爸照例给她做肉夹馍和豆浆。一个男人能坚持这样做，我觉得挺不容易，也就没给他提过高的要求。女儿很懂事，你做什么，她就吃什么，从来不挑三拣四，更不会摔碟子摔碗。 　　我们家午饭以面食为主。酸汤面，蘸水面，油泼面，片片面，旗花面，麻食面，西红柿面，天天吃面，她也不嫌恶。北方的面做起来比米饭方便，中午时间紧，要做米饭得提前一个小时回家。所以，我们家一周最多吃一顿米饭。一周七天，大约有五天吃面条，另外一顿米饭，一顿烩菜。有时一周七天都有可能吃面条。不过，面条的花样在不断变化，里面的菜肴也在不断变化。如果不知做什么饭，但凡征求女儿的意见，她便说是酸汤面。吃了十几年酸汤面，她怎么就吃不腻烦呢？ 　　晚饭一律在学校吃。高三后，学校留给吃晚饭的时间越来越短。学校因为合校生源猛增，所以到食堂吃饭排队很费时间。加之上强化班，女儿常常会忘记吃饭。等忙完身边事情一看时间，又该上晚自习了。听女儿说，班上很多学生都不在学校食堂吃饭，因为想多做几道题。有时从家中带点面包火腿应付一下辘辘的饥肠。等到晚自习后回家再猛吃一顿。 　　第四顿饭不只是女儿的独创，而是所有高三学生特有的加餐，甚至是所有上晚自习的学生都必有的一顿加餐。没有这顿饭，他们的体力就难以应付繁重的学业负担。可是，晚上十点吃一肚子饭，即使熬到12点他们能消化吗？就像我今晚炒的肉丝，女儿开始舀了半碗，吃完后觉得香又舀了小半碗。这么多肉吃下去，消化不了，积到胃里，晚上又怎能休息好呢？长此以往，女儿的肠胃不就被损伤了吗？ 　　听同事说，她的儿子读初三，也要上晚自习，回家后也要吃饭。看着孩子风卷残云般扫荡干净一盘盘菜肴时，她忍不住掉眼泪。大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学校总是吃不饱，这样会影响孩子的身体发育的。 　　我的那些学生大多来自农村。住在校外的学生，晚自习后成群结队去小饭馆吃饭，顾不上卫生条件和自己的口味，只要填饱肚子就行。住到学校的学生，只能在白天给他们积攒一点便宜的零食，像方便面麻花之类，饥饿时填填肚子。半年下来，很多学生脸色青黄，眼神无光，有的患上或轻或重的神经衰弱。这样吃谈不上补充营养，只要能坚持到高考不倒下就阿弥陀佛。很多学生家里负担很重，父母供养两三个孩子读书，哪里能顾及到孩子的营养均衡问题。有些学生病了，发高烧还要自己去私人诊所打吊针，没有父母陪伴。有的打一次吊针病情稍微轻点就不再去，因为付不起二三十元的医药费。比起这些孩子，女儿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和很多家长沟通，都谈到孩子第四顿饭的问题，但是，孩子离家很远，他们鞭长莫及，农活繁重，杂事烦多，哪有时间和闲心照顾孩子的吃吃喝喝？能凑齐学费都很不错了。只是，面对高考这座独木桥，有几个父母敢让孩子退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