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人生中的第一个寒假在女儿掐着手指的算计中姗姗来迟，早睡早起的习惯似乎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孩子越是开心我们越是闹心——谁来照看她？

　　过道里挤满了人，做心电图的病人好像约好似的全都涌到这里，长长的队伍前看不到头，后望不见尾。我安排好婆婆先坐下，挤过人缝想把单子递给医生，可医务室的门开了关，关了又开却总是不收单子，被吵急的医生“哗啦啦”扬着手中的单子杏目圆睁，不耐烦的叫着下一个人名。只见被叫到的中彩似的乐滋滋进去了，没叫到的踮着脚，伸长脖子，竖着耳朵，涨红着脸向门口张望，唯恐错过自己……

　　我强挤到门口，最终把做心电图的单子塞到医生的手中，后来才发现那是他们收的最后一批，心中便暗自庆幸着悄悄退回队伍的末端，站在离婆婆坐位最近的地方，让她把头靠在我身上，然后一手搂着她，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婆婆病很多，有些是能叫出名、说清症状的，有些是有症状却叫不上名的，有些根本就是心病，她总能不厌其烦的告诉你今天腿疼的挪不动步，明天心慌的坐卧不安，半夜醒来摸着身子怀疑这里长块了，那里长疙瘩了，大清早满村子找量血压的……。而每次见面她都会如数家珍般说给我们听，然后翻出一大堆的中药，西药，还有自己配的草药，我真是佩服婆婆的记性，耐性和韧性，但更多的是难过，看着她因药物而肿胀的身子，眼睛整天都通红通红的，心就好痛好痛！

　　两年前的冬天，婆婆去麦场背烧炕柴禾时摔断了胳膊，整个冬天她将一个绿头巾挽个圈套在脖子上把胳膊挂在胸前，她不安于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便偷偷的用另一只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百日之后受伤的骨头却并没全癒，婆婆才知道“伤筋动骨”需百日的禅语也有骗人的时候，其实我们都明白这都是她累出的结果，待我们说出时婆婆死活不肯承认，她一再狡辩自己就是一根草，无力撑起一片林子，跟一个废人没什么区别，除了给家人增加负担什么忙也帮不上……，但很明鲜她开始听我们的话，不再背着我们做事了。后来，胳膊虽然好了，但遇到阴雨天气还是疼痛难当，抬起手想够到头也不容易，而这些并没影响婆婆，她只是时不时的说人老了毛病就是多之类的话。

　　每到春天，她就到山上挖新鲜的野草，掐苜蓿给我送来。第一颗酸杏有手指蛋大时，婆婆便从自家园子的树上摘下拿给我吃，直到杏子变黄我从不间断这种享受，刚收了麦子，婆婆就急着把菜籽榨成油，一遍遍催着回家去取，其实那冒着清香的新麦面早替我们磨好收拾停当，只是太重太重，婆婆单薄的身子已无法承载，她能做的就是不停的用电话催促着……

　　自从年前小弟工作之后，婆婆神清气爽了许多，她把大把时间花在果园里，从苹果挂果的那天起就开始匀果、分枝（用绳子把树枝绑开让充分享受阳光和雨露）、打药、套袋……取袋、摘果，还未待苹果全下树，我可怜的婆婆又一次摔断了胳膊——那只曾今受伤的骨头又惊开了缝，疼痛，呻吟——压在喉咙甚至从心底发出的呻吟，让全家人泪流满面，我的小女儿更是伤心的让人难过！

　　记得刚嫁到她家那会儿，我们相处的并不好，我甚至从骨子里就不喜欢她，老觉得她没文化、好面子、说话夸张还有一点点的小聪明，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总夸自己儿子有多少女孩子追过，对于我——一个走路辫子都不挨背的人来说，怎能受得了这种闲气，时不时的便能生出那么一丁点的“火花”，好在她总能蒸出柔津津的面皮拌上红红的油泼辣椒端给我，再煎些香喷喷的油饼、烙来黄澄澄的锅盔……，我便被她俘虏了。

　　当日子把我变成一个小姑娘她妈时，却再也离不开那个没有文化也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好面子的总要让自己的孩子学会坚强，能出人头地，夸儿子的同时也会夸媳妇多么的出众……的婆婆，隔三差五听不到她的叨唠我心里就空的慌，看不见她忙东忙西的身影比谁都急！

　　有一次和婆婆通话，同事说你和妈妈真好！当听说是婆婆时，一个个睁大眼睛表示怀疑，我无不自豪的把母亲的话变成自己的说给她们听，“人家能生下儿子就能生下我们，爱婆婆也是爱老公嘛！”同事哑然。

　　前日，就在孩子放假的第三天把婆婆从乡下接到家来，我们“鸟笼”似的房子常令她憋屈的心慌，但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女领到乡下要受冷冻，就不顾一切的来了！然而，当天晚上她就病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几乎半搀半抱着她在医院楼上楼下的奔走，唯恐慢一步就误了她的病，在心电图室门口等待的时间似乎比一个世纪还漫长，好不容易轮到我们时，医生却说下班了，那一刻我下跪的心都有，眼前婆婆坐在过道的位子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我的心被掏空了一般难受，狠不能生病的是自己，而换得她老人家的安康！

　　不知是我们的诚心还是孝心打动了医生，他们终于答应给婆婆做，我抚着婆婆走进检查室，让她轻轻躺在病床上，解开衣扣，就在帮她脱掉鞋子的刹那间，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被夹烂在眼帘，脆生生的砸响在地面，差点砸碎了我的心。婆婆的鞋好紧好紧，但我却知道她那只受伤的右胳膊至今不敢用力。这么久以来，她每次穿鞋、脱鞋时得遭多大的罪呀！我除了忙着上班，接娃上下学和一日的三餐，对老人都做了什么？愧疚的烈焰差点将我燃成灰烬……

　　今晨，当我伸着懒腰钻出被窝时，婆婆已做好了早饭，她一听我出房门，就招呼着赶紧洗漱完了吃饭，我呆在门口半天回不过神来，那个靠在我身上连头也支不起来的老太太就像在恶梦中才出现过，而婆婆根本没病过，根本没有昨天的事发生，她利索的在厨房、餐厅、卧室里穿梭……

　　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看着婆婆瘦弱而忙碌的身影，我默默的说：“你哪是草，你分明就是我的宝！”

[ 本帖最后由 絮儿飘香 于 2010-1-20 17:2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