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在舞蹈

1.开放空间舞蹈

摆手跺脚，耸肩踢腿，你追我赶，各自为阵，横冲直走，上蹿下跳，振臂甩袖，匍匐倒地，数人同行，独步天下，分分合合，仰面朝天，......画面不断变幻，好似展示人生种种。直至音乐戛然而止，大伙儿如雕塑般定格。一分钟静止不动。音乐再度响起。学员们一个接一个如同摁下启动按钮，或与旁人互动，或只关注内心…… 这便是贝缇娜老师指导下的开放空间舞蹈现场。
创立于I834年的苏黎世歌剧院（Opernhause Zurich），因其清雅高贵的精神特质，似乎与普通民众距离十分遥远。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芭蕾，了解歌剧院，2019年3月，歌剧院策划每周举行一次公开课，课程被命名为开放空间舞蹈。目的是为热爱舞蹈的人提供一个超越技巧超越规矩超越自我的平台。主要针对人群是那些希望通过舞蹈和动作进行实验和即兴创作的人们。让这些舞者结合当代舞蹈和身体概念，舞蹈工作方法和表达形式，同时参考苏黎世芭蕾舞团的最新作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舞蹈作品。参与者不需要芭蕾舞及其他业舞蹈方面的知识。而这项活动，因为在看似遥不可及的歌剧院进行，吸引了不少市民参加。
贝提娜老师是这个项目的策划者和执行者。她在歌剧院担任了近十年的舞蹈教练，曾经教授过无数专业学生和社会人员，也承担过不少演出项目。我们这个课程亦是以实验项目为目的。开发参与者的舞蹈天分，经过公开培训课这个艺术过程，最终将在2020年夏季完成“火种”项目表演。

2.热身

每周三晚六点五十，歌剧院的大门准时打开。舞蹈老师贝缇娜站在练舞房中央，用微笑迎接每一个人。她的脸上写满慈祥，洋溢着善意和阳光。她身体丰腴却不肥胖，边跟进来的人打招呼边压腿，看起来肌肉和骨骼都非常柔软。七点整，贝缇娜让大家围成一圈做热身运动。老师开头做动作，大家一个接着一个做下去，有一种多米诺骨牌被哗啦啦压倒的感觉。舞蹈房却鸦雀无声，似乎能够听到大家的心跳声。
搓澡般把身体的各个部位搓一遍。甩手，敲面部头部，拍打胳膊、身侧、臀部、大腿，“掸尘”，将身体各个部位的“灰尘”自内向外掸去。立姿，双膝微弯，身体右倾，后倾，左倾，前倾。单腿站立，前后左右活动另外一条腿；放下后，感受双腿的不同，换腿。两人前后站立，后面的人轻拍前面的人的耳朵、肩膀、肘部、手腕、臀部、腿关节、脚关节；两人对面而立，交叉拍打对面人的耳朵、肩膀、肘部、手腕、臀部、腿关节、脚关节。

老师数数，从14到1, 身体放松缓缓倒在地上。随着数字从1到14再慢慢直起身子。依次递减，直到1的时候，立即倒地，立即站起。倒地后，老师让大家放松。从脚趾到头顶渐次放松。睡着一般。睡着的人不自觉的动作。抽动，转身，打滚儿，有人忽然坐起，又躺倒。有人站起来，梦游般在房间里走动。眼睛半睁半闭，身影忽左忽右。音乐响起来，随着音乐的节奏晃荡。
贝缇娜随机更换着音乐，随着音乐的转换，身体的各个部位摆动起来。八种速度，从静止到疾速。先慢后快再慢下来。快慢之间转换流畅，人与人之间彼此模仿影响互相借鉴融合。比如对舞，触碰。
音乐有着奇特的节奏和旋律，有的声如羽毛飞舞，有的如电器出故障，有的如狂乱的雨点，还有忙碌的餐厅或火车站带有人声的背景音。她请大家自由发挥，舞蹈的过程中可随时中断再重新开始。短暂组队，做相同的动作，随时分开。一日工作的倦怠之后，身体仿佛被下了蛊，在音乐中，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动起来。思维放开，灵魂支配身体。没有人品头论足，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谓痛快淋漓，似乎只有几分钟，精神变得格外亢奋，体内涌动着释放的快感。全身被汗水浸透。毛孔完全张开，脸上的皮肤舒展，绽开自然的笑容。

3.组舞

为了帮助大家记住彼此的姓名，老师让一组人观看，另一组跳舞。观看的小组人员随机喊出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便跳出来领舞，其余人如法炮制。反复几次，到了最后名字可以脱口而出，仿佛转眼之间便成了相识很久的老朋友。
偌大的舞厅里置放着两面墙的大镜子。看着自己的身影变换着各种姿态和造型，实在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贝缇娜的教学方式是创造性的。她只提要求，然后把舞台交给众人。自由组队，商量动作并各自练习10分钟，然后分组表演。我们这组有个皮肤雪白的男人，穿着黑色长筒袜，黑色跨栏背心，黑舞鞋，腰杆挺拔，在蛋青色的地板上活动身体的时候，莫名地让人觉得“妖冶”。还有个娇小可爱， 肤白胜雪， 有着亚洲血统，却在瑞士长大的年轻女子。女子身体很柔很软，每个动作都透着柔媚。娘娘腔和柔媚女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们这组的头儿。柔媚女用瑞士德语跟娘娘腔商量开场动作，我建议用中国功夫开头，并比划了扎马步和冲拳，柔媚女接着挺身后仰，另一名男子伸腿向前，接着一人回身展臂……最后娘娘腔做了一连串芭蕾舞旋转，还好都是爱舞的人，大家很快跟上了节奏。柔媚女在前娘娘腔殿后排成一列，将定下来的动作反复练习了几遍。
各组练习的差不多了。老师让其余人退到场地边缘，留一个组表演。第一组由精力充沛的小老头李维欧领舞。73岁的他身高大约170，瘦而不弱，身姿敏捷，腾挪蹦跳，令观者暗暗惊叹。第二组则由一名身材奇特年龄稍长的妇人带头。她满脸皱纹，胸部高挺，臀部及大腿壮实，小腿却十分纤细。她永远穿着豹纹紧身裤和薄薄的灰色套头衫。动作却丝毫不受身材影响，伸臂，单腿独立，急转，通通到位，当她扭着胯部横着行走时，丰乳细腿呈现出的怪异姿势引来阵阵笑声，不知她本人是否知道别人的笑点是她的姿势？最后，她抱头深蹲，以沉思者的姿态结束。表演极吸眼球，末了场内好一阵静默。贝缇娜老师笑着说，表演不错，大家都没看够。
轮到我们组表演。娘娘腔和柔媚女轮流打头，领舞换人时队伍围成一圈，再展开。柔媚女改动了结尾，她兀然埋头坐下，抱住蜷起的双腿，以静坐的姿态结束。老师评价我们的表演有亮点，围圈展开的时候仿佛一把动态的扇子，颇有意境。
分组做造型。舞蹈者们彼此之间或许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熟悉更是谈不上，却配合默契。风景造型，随着音乐的节奏，十几个人成为树木，在狂风中摇摆颤栗，海浪拍击，冲出重围，啸聚山林，拉着圈奔跑……。身体造型，穿跨栏红背心的女子舞跳的十分优美，组员们整齐划一地做挑水担担子的动作颇具喜感。老师在一旁边看边时不时的喊漂亮漂亮。众人皆舞，有柔有刚有美有丑，丑也丑出了别样的味道。
八人组，一人在中间，周围的人做与之相关的动作。芭芭拉，这个身材姣好神采奕奕的72岁女子，站在我们中间。她身子一矮，下蹲，伸臂，踢腿，翻滚，动作比年轻人还干脆利落。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我们跟随着她做了好一阵。她身形一顿，出了包围圈。跟在她旁边的男子接着做动作。这人高瘦，脸上刻着刚毅的纹路，经常做些奇异的动作。舞者中男人不多，他则是每每必到。他用左手从上到下弯曲手指，手腕，眼睛始终跟着。这样做了很久，久到胳膊都累了，他终于退出，我对旁边的年轻姑娘点头，她嫣然一笑，站到中间。姑娘黑T恤，黑长裤，个头不高，身形饱满。她伸臂，弯腿，做出力量十足的动作。我们这些跟随者的精神也不觉随之一振。
四人组，一人做疯狂的动作，并发出声音，其他人跟着做；另一个人再做动作，却不发声，动作越来越小，直至结束。四个人轮流。最后变成了“群魔乱舞”。
三人组，一个一个随便做动作，彼此假意支撑，第三个人来的时候，第一个人离开，做另外一个动作。第二个任务还是三人组，同样动作，但是彼此不触碰。我和两个小姑娘一起做，如同没有文学天才的人有时候也会写出优美的文字一样，这样的搭建动作有时候也美感十足。
两人组，两名年轻女子看上去像在跳街舞。两位老者对着打太极。海迪走来跟我一组，我让她先做，我做影子。我们做着做着，海迪忽然捂眼哭起来，我赶紧过去看她怎么了，原来她只是在演戏！两人莞尔一笑，换了角色，我唱起鸿雁，边唱边跳，她做我的影子，步步跟随。对跳结束，分成两大组，最终以一个不经意的造型结束。
全体舞者分成两组，中间一人朝前站立，两边的人面朝此人，用双手抓住他（她）的小臂。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抓住前面的人的胳膊。中间的人开始移动，前后上下左右，两边的人跟着动，看起来有如百脚虫或是赤练蛇。最后所有人手牵手，时而拧成一股，时而散开，各种动作的结合自然无间隙，带给观者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审美快感。

4.独舞

以自我想象的出场姿势，从舞厅的此端出发，穿过舞厅，到达彼端。有的人旋转着过场，有的人不断鞠躬，有人跳跃，有人单臂高举，一名女人拍手，非洲男孩大力士一般上场，他个子不是很高，却非常强壮。一手叉腰，一手不停挥舞。我则敬礼而过。千奇百怪的姿态引来阵阵笑声。
舞厅被想象成冰雪、狂风、深水、压力、甜蜜、黑暗六个区。每个人在这些区域里做相应的动作。冰雪区里，抱紧双肩，牙齿打战，身体瑟瑟发抖，不自觉地团在一起取暖。一个女孩子表演狂风大作的感觉特别真实，她想方设法抓住柱子，身体却被风死命向外托拽。深水区里，双臂挥动，举步艰难。压力下狠扯头发。甜蜜时，面露笑容如沐春风。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
在地板上标注有舞台区，进入舞台区开始跳舞，跨出舞台区立即静止。闭上眼睛，感受身体内部的能量变化。
72岁的李老头完全放开自己，做着别人想不到的动作。身子颇为灵活，跳跃着旋转。跃过人，爬过长凳。芭芭拉也70了，舞起来丝毫不输年轻人，她始终笑着，连皱纹看上去都特别好看。在哥斯达黎加学过芭蕾舞年轻的女子，动作轻盈优美，令人想到一个英文词graceful。
中场间歇躺在地板上小憩，周围的人声仿佛催眠曲，不知为何，比卧室里的安静氛围更让人安心。快睡着时，老师发下来一叠纸张，一把铅笔，让大家写几个句子，然后，一个人在前朗读，其余人在后面根据内容伴舞。类似即兴音乐诗剧。才子佳人往往不显山露水。朗读者激昂顿挫，伴舞者用肢体语言表达文字中的含义，身体柔韧度都不错。
舞蹈课结束前，老师让大家从1向上报数，看看哪一个数字出现多两人以上重复报数，以考验感知与观察能力。既不能争强好胜，也不能冷场。几轮下来，同时报数的最高数字终于达到了5。小小的进步同样令人欣喜。

5.领舞者

舞蹈班来了一对身材一流的年轻男女。这一天参加舞蹈班的有三十来人。贝缇娜向众人介绍，年轻的女子叫瑞塔，男人叫卢卡。卢卡是来教我们跳舞的。他是歌剧院的领舞者之一，舞蹈为卢卡自编。今晚他和舞伴准备瑞塔试验教学，检验一下舞蹈的难易程度，以便为秋季的广场舞教学积累经验。
卢卡开始教分解动作。AB两人对舞。横着行走，一个腿朝前，一个腿朝后。慢步来回各八步，再快步来回两次，每次各八步。接着竖着行走，一个腿朝前，一个腿朝后。慢步来回各八步，再快步来回两次，每次各八步。然后，A一组，B一组，紧紧地聚在一起，跳着相同的舞步，左右脚变换动作，双手如同捧着东西高举，然后到胸部交叉，如同捧着一颗心，然后到腿部，接着再到胸部，再到头顶。差不多四次之后变换动作，双手从右肩到左下方，再到右下方，再到左肩。两组人重新相会，寻找自己的舞伴，B扶着A的肩膀，左右摇动。前面的人做高举双手，自上而下再向上的动作，后面的人则做右上左下右下左上的动作。直至音乐结束。
卢卡放音乐，音乐的名字叫332 Superville，节奏感非常强。我们随着音乐舞动，从最初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人人脸上都展开愉悦的笑容。临了，大家提了些建议，譬如转折和分解动作做的慢些，最好先整体跳一遍让人心里有个大致的概念。卢卡郑重鞠躬道谢，欢迎众人参加即将到来的全民舞蹈项目。
夏末秋初，在新的演出季开始之前，苏黎世歌剧院都会邀请市民共同举办大型庆祝活动，这已成了一年一度的惯例。口号是“全民舞蹈”。从往年的照片中，可以看到艳阳下广场上一对对舞蹈的人。这一天，歌剧院前的广场上有专业芭蕾舞演员领舞，卢卡便是领舞者之一。市民允许免费观看歌剧院的主演出厅里的新歌剧彩排，参观服装部和芭蕾舞厅。
苏黎世是一座动态的城市，苏黎世是一座舞蹈的城市，九月的第二个周末，正是金风送爽的季节，苏黎世偌大的贝勿余广场将变成露天舞台，所有的苏黎世人将踏着舞步而来。届时，欢迎你到苏黎世来，你可以欣赏“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奔放，你可以领略“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的柔媚，你也可以感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缱绻。是的，动态的苏黎世是瑞士的，舞蹈的苏黎世更是全人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