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手镯

银手镯
薄暮　　

迎着街头的寒冷，走近各大商场，门前张灯结彩，“红”着脸面，好一派新年新气象。陪女同学在一个饰品柜台前浏览，她婆婆给她钱，托她买三个银手镯，她和女儿各一个，女儿姑姑一个。原来民间又在流行母亲送女儿银手镯的习俗，意在祝福女儿一生平安，因为银手镯是传统的避邪保平安的饰品。
　　记得我小时候的手上就戴了一副工艺普通的小手镯，全然没有眼前这些躺在玻璃柜中射灯照耀下的手镯晶莹漂亮，但在我的心里，它们有着特有的古朴气质，接口处的二个小圆球光滑细腻，一圈没有花纹的扁圆形边柔婉凉薄，静静的，不张扬，内敛中蕴含着世事沧桑。上学了，母亲把它们从我瘦瘦的手腕上脱了下来，用软软的棉布细细擦拭干净，看上去光亮多了，然后轻轻地包好，包在一块红布里，她说：“等你长大，结婚，有了小孩后，再拿出来给他戴。”我目睹母亲走到她的雕花床边，捧过五斗橱上的红色铁皮梳妆盒，打开，取出上面的一格抽屉，把红布包藏到了最底下。那时，那副手镯在我这一代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只是，我一直对它很虔诚，内心满载着那种顶礼膜拜的神圣感，不知道是受母亲的感染，还是因为这银手镯特有的神秘气质所致？始终都是迷惑不解的，更多的就是偷着去观摩它们的时候，开始是踩着一个矮板凳，碰到那个铁皮梳妆盒，开启不上锁的铜制把手，慌乱中十分兴奋，移过上面一格，好奇中看到二个毛绒绒的黄毛团，我不明白这是何物，母亲为何要珍藏它们，几年后问了母亲才晓得那是我和妹妹的“血发”（出生后第一次剃头后的胎毛）。感觉甚是有趣。伸进盒子底下，终于触摸到了那个布包，它们躺在那里，很安静。后来，我就不再偷偷摸摸的去拜访它们了，也不需要踩在板凳上，大模大样的打开布包，只是发现它们老了，似乎听见它们微弱的叹息声，也好像看见它们细细的脉搏，握紧片刻，温暖如初，原来它们是活着的，百年，千年……
　　直到我出嫁的前一天，母亲牵着我的手来到她的床头，她小心翼翼地捧出它们，那是个月圆的夜晚，满月的光辉亮过了那盏电灯的暗淡浑浊之光，母亲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它们，叹了一声，说：“这还是你外婆小时候戴过的，我出嫁时，娘交给了我，现在，我交给你，你好好保管啊。”在一束冷清的月光里，小小的银手镯绽放着沉稳的光芒，温存地贴着母亲的肌肤，在岁月的怀抱里，它守住了自己，守住了一个又一个生命的诞生。同时，母亲又默默地把我和妹妹的“胎毛”收存到梳妆盒的最底下，喃喃道：“黄毛丫头十八变，变成大细娘就离开娘，娘心里是不舍得你啊……”她背过身，抬起右手，我听见了一个细微的声音滚落下来，滴在我的心坎上，只觉得鼻根酸楚一片。
　　我连同母亲最珍贵的银手镯仿佛燕子般的一起飞了出去，这副手镯是母亲梳妆盒里最华丽的首饰，也是她生命里最温暖的线索。然而，她用她的方式留下了另一个线索，丝丝缕缕，绵绵密密，给单薄的生活添上一层深厚的记忆。
　　我的女儿出生了，母亲背着大包小包赶来，宝宝穿的四季衣服一应俱全，还有用棉布手工缝制的尿布，这是个鲜花盛开的季节，看得出母亲神采焕发，她首先抱起她的外甥女，亲了亲，然后就是细致地掏出宝宝的小手，看到银手镯偎贴在嫩白的小手腕处，放心的笑了。女儿长到五岁，我仿照母亲，把手镯脱下，存进了女儿的百宝箱，我只是告诉女儿别弄丢了。后来，我把我童年偷看银手镯的事讲给女儿听，她笑得拍手拍脚。再后来，我会问女儿：“它们活着吗？”女儿聪明，会心笑道：“活着。好好的呢，你放心，叫外婆也放心。”
　　这几年母亲得了抑郁症，吃药只是维持睡眠时间，再也找不到以前那开朗灵活的样子，对世事不闻不问。我每每去看望她，就会仔细端详她的一双微微颤抖的皮肤老化了的双手。很想把那副小小的银手镯放进母亲的手心里，端上一盆清水，洗洗，再洗洗，母亲的病就好了。因为我看到湘西苗族婚礼中有一个仪式，叫“和气脸”。新娘到达夫家时，男方的长辈端来一盆清水，清水中放一只银手镯，新娘和夫家人共用这盆清水洗脸。据说，洗了“和气脸”，全家可以清泰平安，和睦相处。我想把这个“和气脸”变通一下，成为“祛病洗”。
　　女同学选了三款银手镯去收银处，我让营业员取出一款刻有“福”字的纯银手镯，想象着戴在母亲手腕上的模样，自小至今，还从没看到她的手上戴过什么华贵的首饰，也没注意到她在太阳下或月色里悠闲地欣赏自己的双手，即使是夏夜乘凉，她的双手也闲不下来，为我们摇着蒲扇驱赶蚊子。母亲，就是这样任劳任怨，默默的守着家园，守着心爱的亲人，我能为母亲戴上银手镯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啊！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10-1-23 15:0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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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3 15:03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