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担
2020-09-24叙事散文李修玲
货郎担扑嗵嗵……扑嗵嗵……当这样熟悉的拨浪鼓在村头激昂响起时,村子上空好像伸出一根根无形的绳索,将一个个半大孩子的脑袋紧紧提起,于是这些个葫芦孩子们大多都已经开始坐卧不安起来。祖母首先想要防备的就是那个还在咯咯嗒嗒叫着的芦花鸡的鸡窝,她怕我
货郎担
扑嗵嗵……扑嗵嗵……
当这样熟悉的拨浪鼓在村头激昂响起时,村子上空好像伸出一根根无形的绳索,将一个个半大孩子的脑袋紧紧提起,于是这些个葫芦孩子们大多都已经开始坐卧不安起来。祖母首先想要防备的就是那个还在咯咯嗒嗒叫着的芦花鸡的鸡窝,她怕我会伸出贼头贼脑的头颅,然后去掏那还带着温热的鸡蛋。狗蛋好像已经得手了,他朝着我家半开半掩的柴门挤了挤眼,被祖母一眼剜过去,他便立即缩了头并不失时宜地作了个鬼脸。黑妞拎着她爹中午刚刚喝完的空酒瓶正从我家门前经过,她爹是村里的支书,她家的空酒瓶足以供得上她紧接着的麻糖钱。我在屋里踅摸了半天,终究还是两手空空,我的耳边依稀能听见那个货郎正扯着他粗大的嗓门:梳子喇叭芝麻糖……找头发换针喽……这时我最盼的是父亲正巧从外边回来,看到我沮丧的模样,轻拍一下我的头颅,然后如变戏法一样,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支将要被用光的牙膏瓶,如离弦的箭一般地飞将出去,换来几颗糖豆或是一颗宝塔糖,以便治我肚子里的馋虫。
我儿时对货郎担有着清晰的记忆。我们那时对吃食有着别样的掂记,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满足正潮涨着的食欲。我们可以如猴子一般窜上树去,摘那零零星星还挂在树枝上的干眉豆,然后放进祖母正烤着的明暗相间的火笼,只要听到“嘭”的一声,我们便眉开眼笑起来。我们也曾围着那个来村里爆米花的串乡佬,纷纷拿出家里储存不多的玉米去爆玉米花,那个串乡佬的技术并不高超,乡村的风好像也刮得很大,他左手摇着鼓风机右手摇着高压锅,好一锅孬一锅地爆着。我记得黑妮那天吃多了没爆开的玉米花,夜半竟来不及起床就拉稀了。她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与她娘的叫骂声混在一起,将一个乡村的夜晚吵闹得沸沸扬扬却又异样的生动。
那天我终于没能等到父亲及时回来。上学路上,我看见黑妮手里正剥着还没来得及吃掉的用白纸包着的乳白色的食物。这可是我从没见过的,我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东西啊?她有些不屑地瞪了我一眼,从嘴里慢悠悠地冒出了两个字:打糖!于是我童年的梦里,便无数次地出现这样黏乎乎的没有被花花绿绿糖纸包裹的奶白色的打糖。黑妮说这东西用手扯不开的,需那货朗拿一把小锤,“啪”地一声就脆开了。黑妮看我惊得张大嘴巴的模样,有些炫耀地掏出削铅笔的小刀,轻轻切下一丁点的打糖给我。我放进嘴里细细品着,有些粘牙,酸酸的,还有一种糯米的清香。多年后,当我第一次轻轻嚼着巧克力时,品着那绵甜的味道,我想起儿时第一次吃过的打糖的情境,忽一种无以言说的滋味在唇齿之间漫延开来……
我记得那天放学回家的途中,我又看见了正挑着担子的货郎。我用无限的好奇与羡慕打量着他的背影,却又不敢追上去看他货郎担里究竟都摆放着什么,我口袋里没有可以购买他货物的钱,我怕看到他货郎担里的货物后,会在这个容易充斥幻想的夜晚失眠。我甚至在那一刻忽然生出一种渴望,盼着自己快快长大,这样我就可以置一副由父亲亲手编织的货郎担,游乡串村地高声叫卖,被那些个一生都不曾走出大山的如我祖母一般的老太太们围着,她们拿着被木梳梳落下的头发,换她们想要的顶针或针头线脑;还有被父亲样的男人叨在嘴里呼噜呼噜吸着的铜制烟袋锅,他们还不能适应正流行的过滤嘴香烟……
可那样的理想我终于没能实现。随后的不久,村里就出现了代销点。货郎的吆喝,随即就被那无声的在泥坯墙上切开的售货窗代替。我们一样好奇地围着这样的售货窗,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样的窗子到底与以往的货郎担有什么不同。后来我与黑妮和狗蛋一致认为,这个窗子的货物较货郎担子里的货物齐全,但却又不收头发酒瓶与牙膏瓶……于是我们依然切切地盼着货郎担,盼着那“扑嗵嗵……扑嗵嗵……”拨浪鼓的声音在村子上空回响。
然而拨浪鼓的声音仿佛已经被冻结在久远时光里一般,不再醒来。在我还没有走出大山之前和走出大山之后的日子,我已很久没听见了。那天我在马路牙子上看见远远开着手扶拖拉机的狗蛋和坐在拖拉机拖斗里的黑妮,狗蛋也远远就看见我了,将他的拖拉机停了下来。他说家里新开了个超市,这不正赶着上货呢——还有,他与黑妮年前就准备结婚,可别忘了回去喝我们的喜酒啊……
望着狗蛋与黑妮远去的背影,不由想起我们曾经在一起长大的童年。那时狗蛋与我有着同样的梦想,希望长大后成为一个挑着货郎担走村串乡的卖货郎。后来我们改变了主意,想要在自家的墙上挖个售货窗,开一个像样的代销店。
现在,狗蛋竟然开起了超市!而且还偷走了我儿时一样喜欢的伙伴黑妮的芳心……这个狗蛋,唉唉,我们那个时代的鼻涕孩儿哟!
[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0-2-4 11: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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