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的“年”

　　我是跟着"年"长大的。每当过年的时候，三十晚上，12点的钟声响起，耳朵被震天喉地的鞭炮声充塞，大人们便急忙把我拽到门后。我一个人被关在门的拐角，大人们推着门扇，使一些劲轻轻挤一挤，嘴里象念经一样咕咕叨叨："长大个子喽------"　　
　　据说这一挤，便翻过一年，孩子长大一岁，个子会长高一些。这是我们西北人过年的一个风俗。我从来都心急在门后的那一两秒钟，我想赶紧出门去看12点放焰火的热闹。我一溜烟就从门后溜出去，跑到外面的热闹世界，可在不知不觉中，我果真长了标准的大个子。过一个年，长大一岁，个子更长大一些。
　　如今到了不长个子的年龄，我也学着母亲，三十晚上把自己孩子放在门后挤一挤，心里感觉那个神话中张牙舞爪的"年"，似乎领着我们一起长大，它把它的年龄分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又把自己的身高，分给每一个成长中的孩子们，至于这个"年"到底有多少岁，有多高，这谁又能说的上呢，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眼里只有他的成长。
　　孩子似乎是被我在门后挤大，长高的。他和我一样，也没有在门后多逗留一两秒钟的耐心，可哪个孩子又能在欢天喜地的爆竹声中，一个人寂寞的在门后等着长高。孩子长的快，他九岁的小人，已长到我的下巴上，他不光长个子，也长力气，还悄悄长了我的欣慰和快乐。
　　今年，孩子老早就吵嚷着要去办年货。（以往"年货"在他的意识里，像是没有这个概念。）早上一起床，他找来纸笔，爬在桌上开始列出年货单子：给奶奶的礼物，给爸爸妈妈的礼物，给亲戚姐姐的礼物。我奇怪，他给自己列的礼物是一条新裤子。孩子长的快，脱掉校服，以往所有的裤子都稍稍短一些，我这个当妈的疏忽了，他却开始在乎。
　　以往过年带着孩子去超市购物，存了包，买了东西，一手提很重的年货，一手还要拉着孩子，害怕挤丢。取包的时候安顿孩子原地站着别乱跑，取好东西，大包小包往家里走，后面还跟着小尾巴。可那天，到了超市，孩子接过我手里的包，小跑去摁按钮存包、取了小票，小心的装在口袋里，我轻松的只在一旁等。从超市里买了东西出来，见我正付钱，他又提前跑去取包，等我出来，孩子已经在商场门口等我了。回去的路上，他从我手里抢过重一些的袋子，小手勒得疼，将袋子跨在棉衣胳膊上，身子向一边斜，一摇一摆的快快往前。要了家里的钥匙，超出我很远，走在前头。
　　看到他小小的背影，提着重物，身子一扭一拐的向前走，我突然感觉心里无比快乐却又有些酸楚。我快乐，孩子随着"年"长大了，我酸楚，他一个九岁的小人，已经知道替妈妈分担许多。这些天，见了人，我像祥林嫂一样嘴里常说：孩子长大真好啊！
　　过了腊月二十三，年越来越近，当每家灶上的红烛一窜一窜燃得正亮，放了鞭炮，送走灶神，家家户户开始忙碌了。煮肉、做菜、炸油饼、擦玻璃、洗洗涮涮-----老人们说，家里的活不干也没有，一干到处都是，一年里遗留的问题，似乎要在几天之内彻底清算了。
　　擦玻璃、洗窗帘、床单的时候，跟着"年"长大的孩子，也仿佛长了力气，长了速度，跟前跟后要帮忙。他拿着抹布在这个柜子上擦一把，在那个桌子上抹一下，并且分工说："我的卧室包给我了，妈妈收拾别的屋子。"
　　床单洗干净时，孩子拽着床单的两个角，我拽着另两个角。他嘴里一边喊着"抖啊抖啊----"突然冷不防使劲一甩，床单仿佛变成海上的大波浪，从孩子的彼岸驶向我的此岸。我没有想到那个小小身体里，会有那么大的劲，一方床单角从我手里滑落，我急忙抓住，不让掉在地上，看到我慌张狼狈的样子，孩子脸上的笑乐开了花。
　　家里的活计看不着，忙来忙去，总也忙不完，我的中午饭也没来及做。这时却听见厨房锅碗瓢盆在吵架，孩子蒸了米饭，又在抄鸡蛋。不一会餐桌上热气腾腾，虽然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西红柿炒鸡蛋，可我心里却比吃大餐快乐得多。我想，这是我长大的儿子，为妈妈做的一顿美餐，吃着他做的饭，看着他汗津津的额头、红扑扑可爱的小脸，我心上的欣慰、快乐无以言表。
　　晚上煮肉的时候，最怕切肉的我，在案板上磨磨蹭蹭，孩子看了我脸上皱眉的样子，央求让他试试。切肉要用柔中带钢的巧劲，他好像天生就聪慧，知道用巧力气，比案板高不了多少的小人，手拿着刀，在滑溜溜肉块上来回磨，一会就把肉分解开来。等我们一边看着《海底总动员》中的小丑鱼，一边喝着肉汤时，那肉汤无比鲜美，比哪一次过年煮的肉汤都好喝。孩子小小的力气，在我心里，就像肉汤里的盐巴。
　　《海底总动员》中有一只得了健忘症的小鱼，她总会马上忘掉以前的事情。在生活中，我似乎也学了那只鱼，当我把不快乐忘掉时，常常就连快乐也忘掉了，可我忘不了"年"，忘不了自己一年一年长大的年龄，忘不了三十晚上，十二点，在门后被挤着长大的那几秒钟快乐和寂寞。
　　长大的年，伴随我们，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