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草帽的女孩，肩披阳光

戴草帽的女孩，肩披阳光


　　新学年，学校里通知我们，将要用一个学期的劳动课来打土胚。这是多么漫长沮丧的一个学期啊。
　　校园里到处是土胚，操场里是，教室门前是，学校门口也是。我们都灰头土脸的，衣服上总沾满泥巴，一个个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洋芋蛋。
　　那么多的土胚，挤占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学校像个大的破布口袋，打满了土胚做的补丁。教室门前一片鸡冠花温婉的正红，也被土胚挤得痉挛过去，抽了风的样子，好难看。
　　我们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端不动平常使唤的土胚模子。用的是一种捞模子，就是一次能打出十片土胚的模子。这个模子很像一个窗子，木头做的方框，框底子上绷了粗铁丝，窗格子一样划分开来。
　　我们把大模子平铺在地上，几个人往模子里灌泥，等灌满了，抹平，力气大些的男生从四个角里拽起模子，铁丝就把土胚的形状裁处来了。这种土胚比较粗糙，但学校是用来砌围墙的，粗糙些也没有关系。
　　爹买给我一顶宽边的草帽，帽沿上一个丝绸的蝴蝶结。他怕我被太阳晒着，也心疼我打土胚。在家里，他不舍得让我去背日头。暑假农忙时节，他总是叮嘱我，别到地里来了，安心家里看书。
　　我的同桌是个大眼睛矮个子的女孩。为了讨得班主任老师的欢心，干活很卖力气。一旦有老班出现在劳动现场，她表现的非常疯狂。就算我是一个极为懵懂的人，也看出点意思来。她大约暗恋着一个人，却又不知怎样让他注意，让他高兴，所以一厢情愿的认为，劳动课是一个婉转表达心意的机会了，不能浪费。
　　若果老班不出现，或者是到别的小组，尤其是有女生的小组，她就懈慢下来，在我的耳边不断鼓噪，意思是嫌我干活磨叽。大约她的失落或者是妒忌无处疏泄，就拿我当了靶子，真是倒霉。她也看不惯我的宽边草帽，她觉得我多么娇气，太阳晒晒有什么了不起。
　　因为我的粗心，在家里老是被我妈责骂，时间久了脾气无端的有些暴躁起来。本来平日里我和同桌的关系也是淡淡的，不怎么黏糊。再加上打土胚时她随时随地盯着老班的一举一动，准备投递她的招摇卖力，让我大为看不起。我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招来她极度的不满，我们的关系僵持起来。
　　但我们总在一个小组干活。我散漫，她细心。我偷懒耍滑，她兢兢业业。我拙于言辞，她能说会道。我们一起干活，对比是避免不了的。她慷慨出了力气吃了亏，我偷懒省了力气占了便宜，她总觉得我亏欠了老班的债一样，步步紧逼。尤其老班在场的时候，她表演的几乎完美无懈可击，更加突出了我的粗疏。
　　那个学期土胚还没有打结束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了老班对我的讨厌。他总是上课让我回答很难的问题。你知道，他是教数学的，我的数学学的几乎一塌糊涂。我实在搞不懂那些古怪的算式，一脸窘迫，能感觉到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老班拉起一张青黑的脸，郁沉沉的，能拧出水来。
　　我的同桌恰时的举手，回答我不能回答的问题，而且流利无比，瓦罐里倒核桃一般。老班就立刻展开笑颜，而且是由衷的，牙齿上的笑一拍一拍的，击打着两腮，水波一样漾开。
　　那个学期土胚打结束的时候，我的一件粉红的衣裳，肩上被太阳晒得褪了颜色，像是披着一匹阳光。
　　直到初中毕业的时候，反应迟缓的我才明白过来，同桌由于暗恋着这个人，却在潜意识里无意放大了我的优异，时时提防着。最后借打土胚之际把我的劣迹或者是缺点巧妙地暴露给老班，让他生厌。
　　这就好比一只母鸡发现了一盘虫子，她总担心别人来抢食，下意识了里做了个护食的动作。事实上，我是鹰，对虫子根本不感兴趣。不过我想，倘若是古时的后宫，像我这么笨拙的人，必定是最先被打入冷宫的那个。

　　　多少年一晃而过，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那顶戴过的花边草帽，也迷失在岁月的苍茫里了。我的同桌，已是快二十年没有见过面了，不知她过得幸福与否。我们脱的土胚，也不知道是否还在母校的墙上。人生的得失，我们曾经的理想，都在岁月里慢慢的沉淀了下来，静了下来。思悟，沉淀。
　　佛家讲空和静。我想我年少的那些时光，便是空和静，也是人生一种大的背景。我飞驰过的那些路，路上的土胚，引渡了我的未来。还有我经历过的这些琐碎，便是来填充这个空的一些淡淡云絮罢了。至于静，那是心了。幸与不幸，都在心里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刘梅花 于 2010-1-20 19: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