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世界倾诉

向世界倾诉
武志强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要告诉我一点什么，清晨，我走上大街，看见一个年轻人吹着口哨。然而生活绝不这么轻松，自在。
　　不论我看见什么，我知道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世界的表面现象，它向我传达出一些表面的信息，而深沉的信息则需要我去发现。
　　但是，当我想对你讲述一些我对世界的发现时，却感觉到有困难，因为世界不是一条条直线，而是充满了曲线，我很难把我的理解和认识准确传达给你，这要经过多远的距离和时间才能到达啊。有距离的地方就需要时间。就是从自己到达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样需要时间。
　　我们站在世界的边缘，我们只能从它的外围观察，张望着这个世界，它以庞大的形体证明自己的存在，有时又变得很微小，虫子一样在你面前害羞似的扭动。看起来有点丑陋，即使这样，对于世界，一如既往，我同样充满了渴望。
　　我是带着我的思想和经验生活在这世间的，我一边往前走，一边还要回过头来悄悄抹去泪水，总是这样，因为道路上有荆棘，有伤痛，心灵中有失望。我必须忍受别人所不能忍受的，这样我才能活着。我在我的语言里尽情舞蹈，我把思想当作炼狱，我就是砧板上的那快烧红的铁，任由锤击、锻打。我不会对人谈起我自己，更不会对人谈起我有过的内心的伤。我只是嫌自己隐藏的还不深，还不够深。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看到黎明，我就知道那是一天的开始，看到黄昏，我就想这一天就要结束了。一天是这样结束的，我充满希望，又有一点失望。我不能满足自己，不能满意自己，好多思想和情绪由此滋生。而我更乐意守着星光度过慢慢长夜。望着那些启示般的星辰在天上大放光芒，我的心情又久久不能平静。
　　生活是让我付出了代价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鲜花总是开放在伤口上，清泉出自沙漠。我自己也是在想，在这样一个世界，我究竟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一个我满意的人吗？一个不能令我满意的人吗？我靠着什么活在这世界上啊？难道我拥有的还不够吗？这一年来，这些年来，我不是从自己身上付出了一切吗？把我所能有的都统统拿出去了。
　　你是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为什么你只要问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就会让我泪下？但是不习惯诉说了，我只有沉默。我希望沉默能是说服自己的理由。同时，我必须看淡这世界所留下来的痛苦。这世界上有各种力量在冲突，矛盾重重。世界并不完美，总有裂缝。一道裂缝出现，就可能再无法修复。而我所想的是建立一个和谐世界，把自己安放在一个和平的处所。
　　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我极尽了所能有的观察，感觉空旷的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看不见的时间它就跟在我的身后，也走在我的前面，为我引路。我们每个人是孤独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我们每个人又要孤独的离去。你看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付出这么多的努力，究竟是要为自己找到什么啊？想要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所谓的价值？我因此把整个的自己奉献出去了，没有了回头路，没有了退路，就像是在我的生命里供奉了一个祭坛，在它的里面，也就是在我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在我生命的前方，我抛洒着牺牲和血泪。我以这些东西来充满它。让它熊熊燃烧。每一步行走都是虔诚的祷告。
　　走出去了很久，走出去了很远，忽然发现自己周围很空旷，很空旷。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顿感无边的凄凉和孤单向我袭来。周围一片荒芜。已经是这样了，退回去已是不可能，只能低头走下去了，哪怕再走下去就是死亡，也要想着荒芜里会诞生出一片繁荣。其实，已经是不止一次，死神的影子逼近了我，只是又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了。这样走下去，一路把自己交给了过去，再把过去交给未来。我的未来就在过去身上，不论我走到哪里，哪里都有我的生活。我是把我生命的热情和一点斗争精神留在我身后的道路上了。如果说有一天我能够为自己的存在找到一个证明，那么这个证明就像一面旗帜那样插在过去的生活中，过去就是我存在的证据，那面旗帜在风中飘扬。那是过去的风，吹着今日的旗帜。
　　我走在大街上，教堂的钟声从不远处传来，我停下脚步，聆听着这悠扬的钟声，直到它飘渺远去。响过钟声的天空在我内心里明亮了许多，那或许就是信仰的光芒，信仰的照耀。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没有信仰。透过灰色的天空，我望见了上帝的眼睛，上帝是仁慈的，上帝什么都知道，上帝什么都不说。
　　这些年，类似泡沫般的希望还少吗？生生灭灭间，一切不过就是谎言和自欺。人有时也会满足于这样的谎言和自欺的，并在一种模糊和混沌中把自己一天天的交了出去。不能被这类幻像所迷惑，我一再提醒自己。至于所谓美好的出现，在它出现的一刻，我的眼神柔软而忧伤。柔软而忧伤的望着世界。
　　让过去的来为我们现在的生活做见证，告诉我们有理由这样活着，可以问心无愧。告诉我们一路上是尽心尽力了。在我身后，总觉得有一双过去的眼睛在看着我，在望着我。虽然我没有看见胜利，但是失败也让我感到自豪，因为我的确是弹尽粮绝，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我也没有悲哀和绝望，我相信苍天在上，它有理由见证这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我还将回到我的生活中，属于我的生活在从前是可选择的，而现在是已成为注定的了。我从我的脚下找到了我生命的甘泉，那得以使我生长的土壤就在我的身体里，我把自己深深地扎下去，扎进我生命的根里，但是我知道自己还必须得仰望，仰望才有出路，才可能看到一条光明的路途。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能对世界讲述，倾诉，而在我离去后，谁又来讲述我呢？会有人来向我倾诉吗？那时的世界，对于我就是沉默的，陷于永恒的沉默。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