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背后的故事（34）狗大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47 编辑 <br /><br />狗大王

　　要不是去年狗大王突然从云南回老家来修了一栋三层四开间的漂亮洋楼，我估计好多人都已经记不得狗大王这个人了。狗大王离开老家到云南干泥水匠大概已经二十多年了，其间回来过几次，但是待很短的时间久又走了。他的父母早已逝去，在老家除了一个嫁到一百多里外的姐姐，别无其他亲戚。看来他对老家已经了无眷恋了。何况，狗大王在云南是已经发了财，且在云南结婚安家了。

　　其实，我倒常常想起狗大王这个人来——因为，童年时我们几乎是一起玩大的。

　　“狗大王”这个外号是他爹送他的。狗大王家有一条黑母狗，大概由于饥饿，瘦得仿佛只剩了一张皮，身上常常一绺一绺的挂着毛团。就这样一条瘦狗，竟然怀上了狗崽子，后来生下来更让人吃惊：一窝竟然下了8个。乡下人养狗是常事，但是在人都缺吃的年代，就很少有人养狗了。母狗下了崽，人们也常常毫不手软地拎起刚落地的小狗崽的脖子扔水田里去。狗大王的爹自然也这样，可他刚左右手同时发力扔下两只小狗，准备继续扔的时候，却看见狗大王突然又哭又喊地从竹林里冲了出来，一下扑到水田里去，把那两只在水里挣扎的狗崽子给抢了起来。

　　你抢回来干啥？你养得活吗？他爹问他。

　　我养得活。狗大王拧着脖子说。

　　你拿啥子养它？你不吃饭吗？

　　我不吃饭，我把我的饭给它吃。狗大王几乎要哭了，大声地喊叫着说。

　　他爹把拎在手中了两只狗崽扔在地上，走了。走了几步，回头来对狗大王说：你自己去养吧，你就去当你的狗大王！

　　从此，“狗大王”这个外号就被叫开了。那一群狗，由于缺少吃的，后来有的死了，有的不见了，甚至那条黑母狗后来也据说成了疯狗，被狗大王他爹用锄头砸死埋在他家的核桃树下了。狗大王家好像再也没有养过狗，狗大王也就徒有虚名地享有“狗大王”这个称号了。

　　狗大王的家境和当时大多数农村家庭一样，很是贫困的。我们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玩耍，狗大王最爱提及的话题就是“吃”。有一次，我们骑在桐子树的树杈上耍，大概是在那不久前他品尝过皮蛋的美味，他就对我说，我要是毛主席就好了！我问，为啥子呢？他说，我要是毛主席的话，我起码一顿要吃五十个皮蛋！这话我信，因为我是知道毛主席是没有办不到的事的，是没有吃不了的美味的。而且，那时我其实也从来没有吃过皮蛋，真不知道皮蛋到底是什么味道，听狗大王如此说来，我对皮蛋便充满了极度的向往之情了。还有一次，他对我说，我要是解放军就好了！我知道他又要说吃的了，就问，解放军可以吃啥子好东西啊？他说，我要是解放军的话，我就可以每顿吃五十根油条了。这话我也是相信的，因为狗大王的幺舅舅就是解放军，估计他的幺舅舅在部队里吃过油条。而油条于我而言，也只是在几里路外的万古镇上的食店里看见过，却也从来没有机会品尝，想必那也是味美无比的东西。我们都在自己的心里将那些觉得味美的东西贪婪地进行着“精神上的享用”，却从来没有想过“每顿五十个（根）”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就在这样的精神会餐中慢慢地长大。初中毕业，我上了高中，狗大王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到云南学泥水匠去了。在这之前，狗大王的父母都因为生病无钱医治而死去，死去时都才五十岁不到；姐姐已出嫁，这个家除了他之外，别说狗毛，连人毛也没有一根了。狗大王这个称号就更是有其名无其实了。其实那时候狗大王是很想读高中的，他曾经就对我说过，可是他已经没有了读书的条件，只好放弃，出远门去寻找生路。

　　后来的好多年，我与狗大王之间的见面就很少了，只是间接的听到一些与他相关的事情。由于他的父母以前生病，在他叔父家借过钱，父母双亡之后，叔父就要找狗大王还钱。叔父说是借了500多块钱，而狗大王说父母告诉他的只有一百多块钱。双方争执不下，狗大王年龄也小，实在抗不过叔父的追逼，就写下了欠条。他外出学手艺，前几年几乎是没有什么收入的，他的叔父逼他还钱，他还不了，他叔父就擅自把他家里的老屋强占过去了。狗大王想，占去就占去吧，也省得成天来逼他还钱，也就默认了叔父的行为。记得有一年狗大王从云南回来，他就在我家与我住在一起，几百米之外就是曾经他的家，他站在坡坎上默默地望了好一会，神情非常黯然。他叔父来叫他吃饭，他没有理睬。在我家住了几天，他又回云南去了。

　　在云南打拼的狗大王终于在事业上有了起色，他逐渐从学徒成长为熟练的师傅，然后开始承包一些小的工程，再后来，逐渐壮大起来，现在他已经拉起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建筑公司，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了。其间，他与一个云南女子结了婚，并有了一个孩子。前年的有一天，他突然从昆明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在昆明有了一幢别墅，驾的是几十万的豪华轿车。现在他又开始养狗了，在他别墅里养了几十条狗，当然，那些狗已经不是那种乡下的土狗，都是些名犬了，甚至藏獒都有好几条。那时我突然想起来，看来他那“狗大王”的外号也实在不是浪得的虚名，因为他骨子里有着爱狗的习气，虽然童年时养狗的经历已经过去很久，还是不能彻底忘怀的。我说，你真是个“狗大王”啊！他笑，说，那是！我又问：你现在一顿吃五十个皮蛋不？他又笑，然后反问我：你一顿敢吃五十根油条不？我俩哈哈大笑。

　　去年，他回家来，只花了不到二十天时间，就在他原来的家（现在已经成了他叔父的房子）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建起了一栋三层四开间的楼房，这幢房子不仅比全村的都高都大，而且比全村的都装饰得豪华。有人问，你修这样一幢房子在这里，你啥时回来住啊？他说，我永远不会回来住，我就修在这里当做一个风景来看！其实，狗大王的那点心思是无人不知的，他的叔父就从来没有出面来帮过忙，而且现在，他叔父的家（当然也包含狗大王以前那个属于自己的家），像一只丑小鸭匍匐在一只高傲的大雁的脚下，显得是那样的委琐沉默——这正是狗大王想要的结果。

　　回到云南的狗大王打电话吧这事告诉了我，言语之间似乎有着不小的快意。我感慨良久，我很想对他说：你都混到这个份上了，何必呢？可是，我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哼哼哈哈，含糊其辞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