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背后的故事（29）鬼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01 编辑 <br /><br />鬼子

　　鬼子最先的外号叫柜子。鬼子跟柜子有着不解之缘。

　　鬼子的母亲怀着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停止过操劳，就在生他之前，他母亲正忙着给他全家人做饭。鬼子的母亲费力地掀起柏木柜子的盖子，从柜子里往外用竹筒升子舀米，挺起的肚子在柜沿上一挤压，就疼得丢了升子瘫倒在地上。就在柜子旁生下了鬼子。

　　鬼子在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五，也是老幺。上面四个都是姐姐，他就是一个独儿。鬼子在家中自然就是全家人的宝贝，就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鬼子似乎也没有受到过什么苦。据说在他五六岁的时候，曾闹过一场喜剧。鬼子的父母和姐姐都出工去了，留鬼子一人在家。鬼子觉得无聊，就到处找好吃的，突然记起他的姨妈不久前曾送来过一包“火炮糖”（一种包装外形与现在的大白兔糖一样，但是质地很硬的一种糖，因与鞭炮的形状相似而得名），就开始翻箱倒柜，最后搬来凳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掀开了笨重的柜子盖。鬼子人小，探着身子抓不到糖，就干脆翻进柜子里去，他正在撕封糖的口袋的时候，那柜子盖竟然“砰”地一声就关了下来，把躬身在里面的鬼子给打懵了，鬼子就开始在柜子里昏睡起来。傍晚时分，他全家人收工回来，不见了鬼子，这还了得，一家人的命根子啊，全都声嘶力竭地到处喊叫，到处寻找，把全院子的粪凼都捞过了，院子旁边的堰塘也捞过了，可就是不见鬼子的影子。鬼子的父母急得都晕死过去了，突然鬼子的四姐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像柜子里有声音。鬼子妈突然才回过神来，想起竟然忘记了看柜子。赶忙进屋掀起柜子盖，发现鬼子果然木呆呆地坐在柜子里。一把将他捞了出来，鬼子却像杀猪一般的嚎叫，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鬼子妈伸手一摸，头顶有鸡蛋大一个包。

　　鬼子于是有了第一个外号——柜子！

　　鬼子逐渐长大了，长大了的鬼子就常常跟着队上那些更大一点的娃儿到处赶坝坝电影。电影里面那么多精彩情节都没有能够让他羡慕，他竟然羡慕起电影里的日本鬼子来。一次在上学的路上，大家一路上都在谈论头天晚上看过的电影，鬼子突然说：“我要是个日本鬼子就好了，可以天天吃好东西！”同伴立即就说：“你干脆不叫‘柜子’，就叫‘鬼子’算了！”

　　“鬼子”这个外号于是就正式取代了原来的“柜子”。

　　后来，鬼子的父母去世了，鬼子的四个姐姐也全都出嫁了，全家人就剩鬼子一个人了。鬼子二十四岁那一年娶了老婆。记得那年“文革”结束了。而那一年，我还背起书包在村小读二年级。我天天都要从鬼子家的院坝边经过，鬼子家的房子是土墙的，屋顶盖的麦草，麦草上长着很多青草和一些怪模怪样的菌子。土墙上开了很多大大的裂缝，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的样子。我每次从那里经过就不由自主地小跑而过，似乎是怕那土墙突然倒下来砸到我的脚跟。鬼子家房后有一株高大的拐爪树，门前有一笼使君子，这两株植物给我的童年曾留下过许多美好的记忆。鬼子和他老婆都很和气，连鬼子家的黑狗都对我很友好。我有时会装怪，看到那狗就喊：“鬼子狗，过来！”黑狗就摇着尾巴跑过来。鬼子一点也不生气，鬼子的老婆也从不生气。当我从村小毕业考进乡中学的时候，鬼子都有了三个女儿了。

　　我到升斗坡的乡中学去读书，就不再每天从鬼子的院坝边经过了。有一天我回家，听到母亲在和院子上的伯娘说话，说是鬼子一心想要个儿子，现在他老婆又怀上了，但是大队那些搞计划生育的人要抓鬼子老婆去“刮了”。我问母亲，啥子叫“刮了”？老娘的巴掌落在你的脸上就叫“刮了”！母亲佯装厉声地说，我转身就溜掉了。后来就听说公社和大队多次派人来抓鬼子的老婆，都没有抓住。我还记得有一次是在深夜里，狗叫得很厉害，人也闹得很厉害，我跟着大人们跑去看热闹，看到鬼子坐在他家院坝的地上，周围站着许多打着电筒的我不认识的人。那些人用恶狠狠的口气问鬼子：你婆娘到哪里去了？鬼子勾着头说，我也晓不得，我都好久没有看到她了！那些人把鬼子没办法，就只好离去了。几个月后，鬼子的老婆抱着一个婴儿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鬼子终于盼到了一个儿子。但是鬼子家里那头半大的猪给搞计划生育的人牵走了。后来我才听说，那些人来抓鬼子老婆多次都没抓住，以为鬼子老婆的确是躲到了远方去了，原来并不是。鬼子老婆一直就在家里，就躲的曾经砸过鬼子的脑壳的那个柜子里。这个鬼子（也叫柜子）看来真的与这个柜子有着不解之缘。

　　终于喜得贵子的鬼子不久之后却倒了一次大霉！

　　搞计划生育的人原来并没有打算放过鬼子。大队接连派人给鬼子传来通知，要他去公社医院“扎管儿”（也就是男性输精管结扎手术）。鬼子既然已经盼到了儿子，应该不怕吧？鬼子当然不怕了，但是他怕那个手术本身，他怕痛。所以他坚决不去。那天鬼子正在湾头犁田，突然看到几个人从垭口过来。鬼子开始还没有在意，当那几个人走近了之后，鬼子才看清原来是大队的干部和公社的医生。那些人站在田边叫鬼子上去，鬼子感觉到来者不善，就停下了犁田，边洗手边往田坎上走。他计划是，上了田坎，然后就迅速钻进竹林去跑掉。看来，那些人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的，于是就有人已经断了鬼子的去路。鬼子一上田坎就被抓住了。而且鬼子还没有反应得过来，就被那些人给拖到了竹林下面，按倒在一张塑料纸上。鬼子就在这样简陋的“手术台”上给“扎了管儿”。

　　鬼子在田野里被“扎管儿”之后，被那几个人架了回来。那些人让他自己坐在大门口的一张竹椅子上，然后扬长而去。鬼子裤裆里流着血，等到他老婆回家的时候，鬼子已经晕倒在地。后来，鬼子就一病不起。听大人们说，鬼子在那次手术后，小便失禁，近乎于瘫痪了。好久之后，我才看到鬼子出门来走动，人已经瘦得很厉害，躬着背，走得很慢。听说鬼子的裤裆里挂着一个猪尿泡，那是用来接那些已经无法控制的尿液的。而这个时候的鬼子才三十多岁。

　　鬼子大概是在四十岁左右死去了。那时，鬼子那在柜子里“躲”出来的儿子才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