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村庄忧伤的黄昏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53 编辑 <br /><br />我那村庄忧伤的黄昏
武志强



　　一种风景隔远了看，就能看出一种迷人的风情，看出一种美。我那村庄的黄昏在我的记忆里长久不衰。忧伤是美的，黄昏是美的，我那村庄忧伤的黄昏，至今还在我的记忆中，流连，徘徊，宿命一般。

　　我看见我那村庄的黄昏，一颗忧伤的露珠在形成，在坠落了。我在那一瞬间发现了村庄黄昏的隐秘的美。顺着那片暗绿的庄稼地望去，黄昏的影子广大无边罩下来，田野里开始弥漫一种清新的气息，这清新里有一种清凉的味儿。干活出了汗的身体，此时觉得衣服凉凉的贴着肌肤，让轻风一吹，很是爽快，怡人身心。用手去摸草叶，潮湿的，就知露水已经开始降临了。凉露霏霏沾我衣，就是这样的感觉。

　　天光云影在风吹拂下开始变得暗淡，有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开始升起在庄稼叶子上面，眼前的蚊虫在一团团飞舞着，直往我眼睛里扑，那种热烈的气氛让我眼睛都睁不开。草丛里开始传来虫子的低鸣声，不远处的水渠里也正在传来一阵阵的蛙叫声。泥土的气味里混和了一种植物的气息，直往我的鼻孔里钻。隔着地块听到农人吆喝着赶骡马的声音，“驾，驾，驾”，声音朴素而自然，是这里泥土和汗水的味儿。当你在一个地方生活，当你习惯了一种情境时，你就能接受这里的一切，因为你就是这里的人。因为这块土地就是你的根本。

　　黄昏中。天露在渐渐降临了，呼吸之间就能感觉到。青绿的修长的庄稼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着，显得婀娜多姿，妙不可言。黄昏是短暂的，似乎就是一个影子，在你眼前一晃，就过去了。但黄昏正是以一种短暂的美打动了我，让我久久的沉浸其中，感受它那份无言的美，仿佛那里就有说不尽的风情。

　　望着村庄的黄昏，让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村庄是美的，田野是美的，黄昏是美的，走在回村庄的路上的农人是美的，他们用辛劳和汗水耕耘着这块土地。而美又是永恒的，永恒如一的美，我那村庄忧伤的黄昏。美是大地永恒的追求，也是生命永恒的追求，卑微如我者，也在这一瞬间领略了大地上黄昏的美。西山沉稳，残阳如血，暮云如黛，霞光血色一般渲染在天际，气象万千流布在远方世界里。我伫立瞭望，一望就是好久，那吸引我的应该就是一种美学现象。我内心里渴望审美，有了一种审美诉求。我已经意识到，十四、五岁的我已经开始向往生命里的美了，这种向往并且借着黄昏扩散、渲染开来。我像是得到了一种鼓励，内心里开始充满了一种愉悦。在我沉默的外表下，心思已经在飞扬了。

　　在黄昏的光照下，庄稼叶子摇动的田野开始具有了一种深沉、广袤、寂静的美，一片金辉落在上面，像是落在浮动的海上。黄昏静如处子，就像是一位恬静的少女，我想，我审美意识的形成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萌芽的，它抓住了村庄黄昏这样一个契机，开始展翅飞翔了，就像天空中归返的鸟儿一样。这一瞬间，我体味到了永恒的滋味。天边的星光隐约初现，照亮了我的眼睛和心灵，那是黄昏星啊。黄昏是美学的，也是哲学的，以后在我读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句时，我就想，美是古典的，也是现代的。美是少年的，也是老人的。美是抽象的，也是具体的。美是张扬的，也是内敛的。美是这样的深藏不露，只有在发现者接近它的时候，听到了这渐近的脚步声，美才渐渐醒来，睁开了它惺忪的睡眼，对虔诚者闪烁出它的光辉。

　　美是邂逅所得，遭遇美是需要机缘的，村庄的黄昏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使我能充分领略它无限的美，包括每一个细节，只是隔了几十年的光阴，记忆中的那些细节已经变得模糊了，当年出场的那些头上裹着一条白毛巾的农人们大多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田野上现在就有他们的一座座坟茔，他们是再也看不见村庄的黄昏了。只是他们经历的黄昏我也经历了，并且还在此时细细回味了。我记忆了他们质朴的面孔，朴素如泥土的脸庞，空气里还有他们抽着的卷烟味。那些头裹的毛巾因为常年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浸渍了尘土和汗水，已经不白了，显出了脏污，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它们又是那样的美，那是劳动和收获，间接了粮食和果实的芳香。

　　我那村庄的黄昏是一张名片，插在我的岁月里。时光匆匆，我也不年轻了，但黄昏的美还留在我心间，沉浸着，有着薄荷一般的清凉。那个时候的我，开始思念女生，也开始梦遗了，那是成长中最重要的一段啊，我都独自在村庄黄昏的田野上度过了，把少年怀春的心思与远方联系在了一起。

　　还记得，那次，在地里干农活，在无端遭受父亲的一顿呵斥后，我悄悄背过身去，流下委屈的眼泪，我的一滴泪水滴在一棵草叶上，晶亮的就是一颗露珠。我默默品尝着自己泪水的滋味，泪水是咸的，是苦涩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长大了，有了自尊了，但在父亲的威严面前又不敢吭气。转过身来，就看见了黄昏，那血染一般的壮丽变幻的晚霞，在西山上一出出的上演着，我被吸引了，并沉浸其中，内心也渐渐变得平伏。以后多年，在我的回想里，我的审美意识的形成或许就开始于那样一个时刻，那样一个影响了我少年时代的瞬间，最终铸就了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具有什么样审美观的人，包括我日后的喜好和追求，似乎都是在那一瞬间凝结而成，就像一枚圆润天露的形成，一切都在不期然中，在不期然中悄悄发生，形成和结晶。以后我的生命历程会告诉我，这一刻的影响对于我有多么深远和长久，让我念念不忘。

　　最难忘那黄昏的村庄，那静美的缩影，走在村街上，那一声母亲唤儿回家的声音就要让你泪下。扛着锄头回家的农人走在路上了，进村口的时候，看见了一群洁白的羊，黄昏的光辉把那身羊毛都染红了，羊们咩咩的叫着。黄昏是温暖的，那一道炊烟里的温暖，就是经典的黄昏意象。美是不朽的，黄昏因此而不朽。那村庄的黄昏就此浸透了我忧伤的气息，使我有了一双忧郁的眼睛，我开始敏感于周围的世界。苍茫的大地上有青绿的庄稼在生长着，永恒永世的生长着，黄昏的气息就荡漾在上面，直到夜幕渐渐降临，黄昏的羽翼在慢慢消褪，那渐渐暗淡下来的色调使我开始体味了一种内心里的苍凉，生与死，短暂与永恒就此交错着，又终于一一分开，各自走各自的路。

　　黄昏是新生的，但它也在接近衰老和死亡。随着夜色降临，村庄的土路也灰暗下来，田野和村庄都暗了下来，一个黄昏就此告别了村庄。再来的黄昏呢，还是那个样子吗？是有多少年没有再像当年那样细细体味一个村庄的黄昏了，只是当内心里的忧伤气息浮现出来时，就不由得要想到那个村庄，想到那些个村庄的黄昏，想到那个年龄段的自己，我那村庄忧伤的黄昏啊，并不曾离我而去，还在我身边，还和当年一样，以一种浸透骨髓的忧伤的气息静静地包围着我，拥裹着我。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