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庭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53 编辑 <br /><br />雪落庭院
　　雪在村庄的上空酝酿，安安静静。
　　云暗暗的，害怕惊醒庭院的梦，不声不响地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一起，层层压缩，越聚越多，越压越厚，好像两军交战前的排兵布阵，只待到一通鼓响，便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
　　阴沉沉的天黯淡了光线，极目向远处和高处望，一片灰色的朦胧。虽然是下午，天幕却仿佛拉到了傍晚。微微的东风，轻轻地吹，吹到发肤上，麻麻的凉。凉，却不怎么冷，下雪前的征兆。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也许个把小时，或者更多。在这个冬天的下午，悠闲的日子，时间的长短已经失却了本身的意义。一片雪花，两片雪花，三片雪花……雪花接二连三地从苍茫的天空飘下来，细细碎碎的，纤小如鸟的绒羽，顺着从远方吹来的风，绵软无力地在视线里摇过来，摇过去。
　　雪花太小了，有时，一片雪花摇着摇着就在视线里消失了，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走也走得不留下什么痕迹。偶尔，有一片大的雪花，很扎眼，像赶赴一场地球的约会，心急火燎地摇上几下，落到地面上，狠狠地亲一口大地，留下一个新鲜的吻痕。吻痕是暗色的，如此时的天空。
　　第一片雪花落下来时，我正在书房里看书，书是线装书，古典的，适合冬天的季节和下雪的天气。身旁是燃烧正旺的火炉。火碳心里暖。在冬天，一个火炉就是一个温暖的家。一壶水开了，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喧哗，旁若无人。沸腾的热气和火炉的温度，向四周扩散，充盈了一整间屋子。屋子里的温度正合适，不冷不热，穿着薄薄的棉衣，手脚都很暖和。这样的温度带来了温暖的心情，适合看书。
　　隔了铝合金窗户的大玻璃，视线能轻易地落到庭院。
　　雪越下越大了，视线被逼迫得越缩越短，庭院外的树几乎看不到。虽然庭院里的东西模糊了，却还能依稀看得见。很好！
　　院墙两米多高。砖墙。十几年了，沙灰糊的墙面被风雨阳光剥蚀得七零八落，斑斑驳驳。丝瓜不嫌弃院墙的丑陋，多情的藤蔓爬到院墙上，顺着墙的方向曲曲折折，高高低低地长，匍匐，互相缠绕，攀缘，如多日不见的情人的缠绵。
　　
　　最初落在丝瓜秧上的雪花，受不了丝瓜的热情，融化成了水。雪花义无返顾，一点一滴地滋润了干燥的丝瓜秧。脆生生的丝瓜秧也柔软了，柔韧了，如一颗母亲的心。雪越下越大，渐渐从融化变成凝固，闪亮的白。一根丝瓜的藤蔓就是一条弯曲的亮晶晶的绳，晶莹地诱人。雪，让干枯的丝瓜秧也有了生命的底色。
　　起了风，雪更大了，风助雪势，凌乱地舞。
　　父亲，我最尊敬和亲爱的一位老人，站在院子里。父亲给养的三十五只长毛兔拌饲料。父亲带着一顶市场上基本绝迹的“火车头帽子”，耳搭子放下来，遮住了脸。帽子本来鲜明的军绿已经泛出淡淡的白，一块一块地，异常显眼。父亲围了一个套脖，线的，灰色，是我刚毕业那年为他买的。十年了，父亲还带着。我曾经把这个帽子和套脖装进了鱼鳞袋子里，等着收破烂的，卖了。父亲节俭，知道后，又把它们从袋子里翻腾出来，说我喂兔子的时候带，免得把新的弄脏了。
　　父亲往拌饲料的桶里，放了一瓢玉米面，两瓢麸子，三瓢糠，然后把烧开的一钢精锅热水倒进去。热水散发的热气，雾腾腾地向上穿，扰乱了雪花的舞蹈。他低着头，弯着腰，脸埋在漂浮发散的热气中。手里的勺子用力地搅拌，身子便一晃一晃的。拌好兔食，父亲直起腰，两只手使劲地搓着，低着头，把嘴里的气哈到手上取暖。
　　父亲身上落了雪，衣服的褶皱里，点点的白。父亲随手拍拍身上的雪。雪中的父亲，父亲的雪，扰的是我的眼，惊的却是我心！
　　我起身，出了屋门，来到庭院。我说，父亲，您屋里暖和一下，我来喂兔子！父亲往屋里推我，说你去暖和吧，你不知道该喂多少，我自己能喂！我执意不肯。父亲最后只好妥协了，说我们一起喂吧！
　　兔窝是相对的两排，被一块大塑料布包着。中间是走道，方便喂食。饿了的兔子看到我们，把门子撞得“通通”响。父亲一边给我介绍哪只兔子的产毛量高，哪只兔子快要生产了，一边对我说给哪只兔子喂多少饲料。父亲如数家珍，看着吃食的兔子，笑吟吟的。我曾经劝父亲，不缺吃，不缺喝的，别喂兔子了。看来我是错的。父亲只要精神好，愉快，劳动当是锻炼了。
　　喂完兔子，回到屋内，坐到书桌旁，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几只细小的麻雀，古灵精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在木棍支撑起来的丝瓜的藤秧里穿来穿去，灵巧地觅食。麻雀唧唧咂咂地叫唤，呼朋引伴，在风雪里闪转腾挪，给冬日寂静的庭院带来一丝活泼的生机。
　　一只公鸡站在院子里，威风凛凛，抬起一只脚，金鸡独立的姿势。雪花落在它的头上，打在眼上，鸡就抖一抖头，闭一闭眼，气定神闲。
　　视线越来越短。拉亮灯，夜来了。雪依旧飘扬，落在庭院里，很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