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船与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11 编辑 <br /><br />纸船与狗——关于电影《影子大地》
　　慈悲的上帝，谁来体恤你的爱：因为慈悲所以孤独，难道孤独也是你的命运，是你的罪？ 　　　　　　　　　　　　　　　 ——题记


　　一
　　既然是命运，为什么要追问？
　　既然痛苦，为什么还爱？

　　哲学家也许能设想这样的追问。这样的追问自一切生命中来。

　　对于电影的主人公——他，一位童话作家，牛津大学教授，追问的情景像初恋的冥想一般飘忽而紧迫。

　　他多次对那些狐疑着命运的妇女们演讲，痛苦和幸福这样一些敏感的词汇，从他的口中热烈地吐出，具有神谕般的温柔光芒，扣人心弦：我们都是石子，上帝就是那一把锉刀，他使我们疼痛，也使我们完美。

　　讲台上他那一张黄铜雕像般的脸，他那些告慰众人的话语，让我感觉他如同上帝的使者，又像在上帝的目光中初生的婴儿。但他更像是追问中的哈姆莱特。母亲的死，使他失去了世界。他实际上永远活在九岁，母亲去世的时候。

　　二
　　见到你之前，我就非常了解你了。

　　带着孩子离异的犹太人，女作家乔伊，穿过男主人公的童话世界，走过来对他说。女作家面孔严肃，眼光清澈，表情深沉，举止轻捷。她是来向他探究上帝和命运的，或许还有爱情。她喜欢辩论：“没有体验就无法说出。”他们四目灼灼，毋需探问，各自说出生命的历史。

　　他说，人们告诉他母亲走了。

　　她问，你相信她还回来吗。

　　她说，你夜夜都能听到走廊里有她的脚步声。

　　女作家带着九岁的儿子漂泊在外，她离了婚，摔断了腿，得了癌症，然而得到了这个童话作家不无同情的深沉的爱：他盼望着与这个可怜的女人结婚，并把她看作唯一的妻子。

　　三
　　童话世界是他的精神世界，童话故事很可能反映了生活中的残缺，所以她再次前来投靠他。如果没有爱与牺牲，这一切就不会到来，更不会有爱的继续。他先是为给这对流浪母子一个英国国籍，答应了她出于害羞提出的假结婚，然后他出于真挚的爱，在病床前与她交换结婚戒指，举行了婚礼。

　　既然曾经是被母亲遗弃在世上的九岁的孩子，现在又是被夺去妻子的已届年老的丈夫，那么也许对他而言，幸福是虚幻的，死亡是真实的。母亲死了，他似乎没有没有勇气去过完整的生活；妻子死了，他也没有想法去重建生活。也许他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把死亡当亲人对待的，他要好好看待她们的死，所以他才不会妄想借助于生，去战胜死：在他心中死生一体，并无睽违。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死亡也成了记忆的通道，成了幸福的通道。

　　上帝赐给他以幸运和勇气。天意从来高难问，举头三尺有神明？慈悲心不能解释这一切牺牲。只有爱，可以使人不惧怕死亡。那些有爱的人，不惮于去爱；那些不在场的爱，永远生长着，像星星，像野草；相爱的人，永远能看见，能找到，仿佛世界是透明的一般，仿佛万年只是一瞬。

　　上帝啊，谁追寻爱与美，谁就不会空虚。
　　四
　　谢谢你。
　
　　为什么？

　　为了这一切。

　　当我的心进入文字或者镜头呈现的画面时，我不会告诉自己那都是假的，那是小说里的。小说是假的。但是理性消失，生活呈现。生活就是一个事实。她来了，她爱了，她死了。这其中就有人物。

　　慈悲的上帝给了他们在一起的动人时光。电影中差不多已届年老的他，从来都是和他的上帝在一起，晚上回到卧室，洗漱完毕，铺好床，跪着祈祷，然后侧身而卧。当他把病重的妻子从医院接回来安置在床上时，妻子对他说了谢谢。可能上帝也是不吝这么对他说的：为了这一切。

　　他在床边站着，嗫嚅着说不知道下一步干什么。妻子说，像平常一样，只是到最后一步你身边有个我。他向她深深俯下身来，这就是他的祈祷了。拥抱上帝赐予的幸福和痛苦。幸福的是终于能够与她相守，哪怕她再也没有力气与他辩论，说出他的弱点。她说过他：俯视一切，志得意满，高高在上。她还说他：守在医院里她的病床边，作为她的名义上的丈夫，那时才显出亲切感。

　　亲切。上帝亲切吗？当你痛苦时想起上帝，他是不会抛弃你的。然而上帝他在干什么，为什么给你痛苦？给你足够的痛苦也有他的用心。你不可怀疑你的神。

　　五
　　幸福使人无言，痛苦使九岁的孩子追问。他一直在追问死亡与爱，并且试图将自己的理解向那些充满危机的心灵说出。他用童话来向仰慕他的人们布道，人们在他的布道词中寻找答案。难道他就不会怀疑自己，怀疑神？

　　他认识她不久，她就死了，她的儿子道格拉斯也曾经向上帝追问。她死之前，道格拉斯在池塘边放一只纸船。“沉了就沉了吧。”男孩赌气地说。男孩的心也一沉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占卜了母亲和自己的命运。

　　沉了就沉了吧。道格拉斯的整个世界也已经被无情摧毁了：母亲、父亲与上帝都无法依靠。但他有心灵上最靠近的父亲——和他一样在九岁时失去了母亲的继父。

　　这绝不是有趣的巧合。只有上帝才能安排这一切。上帝，使人们的心灵相通，命运相连。我又想起三年前那一刻，千里之外的我被上帝眷顾了，当我想念着我朋友的时候，她正挣扎在死亡之途。连死亡，上帝也不肯苟且，上帝会让相知的灵魂，清晰地感应。

　　我以我的心感知上帝，我相信上帝。上帝无处不在。上帝赐予这个童贞的男人，这个有心灵重负的男人，以一个女人由来已久的也是临终的爱，和又一次经历死亡的痛苦，最终完成他作为拯救者的角色：放开爱人的手，因为她疲惫了，让她带着你的爱走吧。

　　他也拯救了自己，经历爱才能幸福，人生凭借爱消灭空虚，幸福和痛苦使人免于空虚。
　　我看见上帝在童话作家梦想过的“金色山谷”，洒下了仁慈的光辉，仿佛它的金色草滩已经被生死情泪冲洗过了。乔伊死了，但“金色山谷”陪伴着她的爱人，她的爱人陪伴着她的儿子道格拉斯，有一条健硕的狗给他们的散步带来快乐。父与子与狗，徜徉在他们一家人曾经去过的梦中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