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客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10 编辑 <br /><br />山泉客栈
几天前，接到一个居住在丽江古城里朋友的电话，他说：准备把古城院子收拾收拾，开一间家庭客栈。再三叮嘱帮他的客栈取个好名字，强调一定和“水”有关。朋友家房子很宽敞，单家独院，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一条清澈的小溪哗哗从门前流过。前些年，院子还被古城管委会例入了古城保护民居。的确，做客栈再理想不过了。遗憾的是要走一段深深的巷子。正因这样，朋友现在才决定做客栈。随着旅游业的不断深入发展，丽江由我们的丽江，慢慢的成为了世界的丽江。古城的世居居民纷纷行动起来，把自己家祖屋出租给商人做生意。木天王的后代当今以成为中国最大的“啃老族”。
朋友之托，我不敢懈怠。查辞海，翻唐宋诗词。凡是与水有关的都注目一试。几天来我一直冥思苦想。得出的名字始终不尽如意。不是太雅就是太俗。各种风格的客栈名不断在眼前浮现。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山泉客栈”。我的思绪飞向那遥远大山深处的虎跳峡，从新回到了久别了的“山泉客栈”。 那一夜，我无眠。
记得那是2000年8月的一天，接到县宣传部的通知，叫我开车送《南方周末》报的一个记者到虎跳峡采访夏山泉。
一大早，我们驱车从丽江宾馆出发。记者是小伙子，个子也不高，留了个平头，一看就很精神，性格很随和。一路上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丽江，从未被世人认识前的丽江聊到丽江的现在，构想丽江的未来，聊到了游人如织的古城，穿流在古城里的水，丽江传统工艺铜锁，怎样品尝纳西阿妈鸡豆凉粉。后来他径直问我：“你认识夏山泉吗”？听说，他们俩在闹离婚。这次来目的就是想采访一下他们的情感的变化。我说：“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了，但一直都没有机会见面。也很想认识一下他”。在我的印象里他们是对恩爱夫妻，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不就是来寻求亘古不变的爱情吗？这来之不易的爱情就如此的脆弱吗？那又是什么使得神圣的爱情变得如此苍白？
车开得很快，车窗外流动着的风景，已勾不起我的兴趣。心早就飞到了大山深处的虎跳峡了。临近中午，汽车穿过香格里拉县虎跳峡镇，来到了上虎跳景区路上。那时景区的公路刚刚开挖，一条开凿在悬崖上的道路泥泞不堪，没走多远，前方的公路被山体塌方冲毁。我们只好把车停放路边。因为是新修的路，又接连下了几天连绵雨，路基已经被山洪冲没了，山崖上还不断有石块落下。我俩小心翼翼的穿过塌方路段。回过头来看看走过的路，都暗暗的为自己捏了把冷汗。从上虎跳到核桃园村大约要走十多公里的路，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头顶上，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唤了。望着两岸陡峭的青山，真难想象从前的人们是怎么出入这大山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赶马的老汉，我们边走边谈。他讲诉了他们祖祖辈辈大山里的生活，从年轻时候做马锅头起。马帮是是山里和外面世界的唯一联系。现在公路修通了，人们再也不需要我了，再说我也老了。言语间流露出淡淡的失落和忧伤。当他听说我们要去采访夏山泉时，热心的指着不远处一个绿树掩映的小山村说：那就是核桃圆村了。绕过一个小山坳，我们走进一个坐落于山坡台地上的小村子。村子不大，只有十多户人家。稀稀拉拉的散落在绿树丛中，当地居民就地取材，木屋是大理石板盖成的。村里房前屋后有着几十棵百来年的老核桃树。
我们沿着大路走进被玉米地包裹了的村子，渐渐听到一阵哗啦哗啦山泉流淌的声音。朝着流水声望去，一块长方型的木板招牌立在小溪旁，“山泉客栈”四个苍劲红色的大字映入眼帘，旁边还用英语作了注释。客栈就建在离大路上方十几米的地方。是一座典型的南方农家小院，房前有一个小小的院坝，周围都是农田，靠公路的一面是一段矮矮的用石头砌成的矮墙。墙埂下栽种着一些叫不出名的野花，四周没有围墙，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一个很有生活性情的人。矮墙上蹲坐着两个人，正指点着对面险峻的青山用英语交谈着。青年的长得清瘦、满头金发，肩上背着一个鼓鼓囔囔的旅行包。另一位大约四十多岁，身材矮小，穿着很滑稽，大热的天，头上戴着一顶只有在老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土财主们戴的小黑帽，发型留特像辛亥革命时期的样式，稀稀拉拉搭在肩上，身着一件暗红高领的毛衣。黑色的大短裤，高筒登山鞋，让人一看忍俊不禁。一看到我们，一边热情打招呼，一边用英语叫出一个小姑娘，吩咐她给我们做午饭。小姑娘长得很秀气，听口音是省城里来的，出于好奇，我和她开玩笑说是不是老板高薪从外面请来的大厨师。她宛然一笑，说自己是省城的一所外语学院毕业的，自愿到这里帮忙，老板管吃管住。来这里快一年了，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习英语口语，这里的语言环境好，来到客栈里住宿的老外很多，再是他们全家人都说英语，一年来对我口语提高很大。家里已帮我在省城的一家外国旅行社联系好工作了，过两个月就回去昆明上班去了。
吃过午饭后，我向夏山泉作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他一听是采访显得出其的冷淡。并拒绝了我们。经过我再三解释，他才慢慢消除顾虑。同意了采访。他说道最近正和一个省城的作家打一场官司。那个作家去年在他的客栈里住了两个多月，以他为题材写了个剧本，后来排成了电影，片名叫《幸福的家园》。本来是一件好事，但作家为了迎和观众口味，把他残疾人描写成一个年轻英俊舞台形象。妻子也成了一个很美丽的少女。他和妻子觉得这是对他们的歧视，有些媒体为了吸引读者，做一些不真实的报道，给他造成了负面的影响，伤害了他们的感情。他气愤的说到：残疾人怎么了，也应该受到人们的尊重。所以现在最不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
他说：我们的祖先是从四川那边逃难过来的，没有修公路以前，这里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那行走在细长的挂在悬崖间的犹如羊肠般小道上的马帮。在他很小的时候，由于父母没有时间照顾他，自己在火塘边玩耍时不小心跌倒在火塘里。一只手被严重烧伤，失去了手的功能，身上皮肤多处被烧伤了。当时没有条件医治，从小就落下残疾。成年后好不容易才成了个家，并生了三个女儿。由于他身体带有残疾，劳动和生活都很不方便，在村里，他家的经济条件在村里要数最差的了。妻很难面对困窘生活现实，跟一个外地人做生意的跑了。于是他一人又当爹又当娘，艰难的抚养着三个未成年的女儿。
有一天，寂静的核桃圆村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看到有很多穿着鲜艳服装人驾驶着皮筏在金沙江里漂流，长期处于闭塞状态下山村的农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纷纷放下手里的农活，跑去江边看热闹去了。山泉是个热心肠的人，只要有空闲时间就去帮他们做一些做饭烧水向导之类的事。临行前的晚上，一个朋友很同情他，把自己心爱小收音机送给他了。并说道：我们是为了征服自然而来的洛阳长江漂流队。虎跳峡很可能就要开放了，这么美丽的地方，一定会有很多的外地人来旅游的。你可以好好跟着收音机学习点外语，将来会有用的。告诉他外语学习的频道，播出的时间。漂流队走后，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一不同的是，村里的人们常常看到夏山泉对着收音机在田地里叽叽咕咕的和外国人说话。刚开始人们对他的行为很不了解，有的甚至怀疑他大脑是否出了毛病。只到有一天，村长带了几个背包的老外来到了他家里。他用结结吧吧的英语，比手划脚的动作，不同国度、不同肤色之间人们终于实现了沟通。从那以后，他从乡亲们从没有过的异样眼神里得到了自信。学习外语劲头更足了。随着丽江的国际知名度不断提高，到丽江来的老外慢慢多起来。人们惊讶发现老外不喜欢坐车，都喜欢背着包到野外徒步游走，虎跳峡也成了外国朋友徒步旅游首选地，来他家歇脚老外国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的住上三五天，有的住上十来天，他仍热心的为他们做饭，带路。他以山里人特有的勤劳、善良、山泉般清澈的性格、透亮赢得了朋友的信赖。此时的他已经运用流利的英语和外国人交流了。在朋友的撮合下，把自己的家简单地做了装修做起了客栈生意。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了，最多时候，客栈里住有三十多个老外。“山泉客栈”已成为了虎跳峡一张国际名片，在世界各地爱好户外旅游的人们手之间传递着。
当他的事业兴旺发达的时候，山泉很意外的收到了一封来自澳大利亚来信。信中最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句话就是“我能成为你们家里的女主人吗”？这是一支从大样彼岸女博士手里射来的丘比特之箭。他原来也没有在意，总认为是朋友间开的玩笑。后来他慢慢的想起来了，这位女士最早是丽江宣科先生介绍到虎跳峡徒步旅游的，曾经先后两次徒步到过虎跳峡。每次来都到他家客栈投宿，最后一次还住了很长的时间。总是向他询问一些生活的问题。收到信后，出于礼貌给她回了信。没想到是她第三次又徒步来到了核桃园村。俨然以女主人的身份帮忙他打点客栈生意，帮助他几个女儿学习英语。接着他们开始了漫长的结婚登记手续。因为是涉外婚姻，登记结婚用了一年的时间，跑了省城十多趟。他风趣的说道这本结婚证应该是最昂贵的了。
山泉曾经问过她“我是个残疾人，连妻子都嫌弃，离我而去，你一个外国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怎么会看上我呢”？她说：“第一次来时，吸引我的是被虎跳峡的旎丽的风光，我到过中国的很多的地方，没有那里能虎跳峡相媲美的。虎跳峡的雄奇壮丽，一直令她魂牵梦绕。第二年，我又来到了虎跳峡。但到了这里我慢慢发现了你身上的很多珍贵东西，觉得中国的男人里你最有责任心，最具魅力的中国男人。在澳大利亚我想了很多，觉得我应该嫁给你。我属于你，属于秀美的虎跳峡”。在别人的眼里，这对极具浪漫色彩的跨国组合是很难持久的，转眼间两年过去了。他们仍然在精心经营着自己的爱巢。
当记者问到：听外界传闻你们在闹离婚，确有其事吗？那什么原因造成你们之间感情的分歧的呢？夏山泉说到：我们是出现了一些矛盾。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也和很多的夫妻一样，由于不同文化、不同的社会背景，时间长了，自然都会产生一些误会和矛盾，比如说农村里的老百姓都有串门的习惯，特别是山村里嫁来了个外国女人，他们更是好奇。有事没事，直接就走进院子里来闲聊。她看到后非常生气，总认为进到别人的家里应该征得主人的同意。乡亲们也慢慢的对这个洋媳妇有了看法，她和邻里的关系也很紧张，山泉夹在老乡和洋媳妇之间都很是为难。更主要的是，随着旅游业的开发，虎跳峡公路的修通，桃园村和外界的联系更加便利了，徒步行走的人也少了。“山泉客栈”失去了原来独有的风情。昔日里热闹的客栈生也一下就变得冷清了。洋媳妇望着来来往往疾驶的汽车卷起了漫天的尘烟，犹如潮水般涌来过客，游客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色彩斑斓的食品袋。此时的核桃园早以失去了往日的静谧，她伤透了心。心灵的家园就这样被无情的践踏了，这里不再是她理想的家园了。甚至有了离开这里的想法，准备在虎跳峡镇上开个小餐厅。一方面可以补贴家用，同时还可以帮他照顾那镇上读初中的小女儿。今天她正和大女儿在餐厅打扫卫生去呢。
看到他渐渐灰暗下去的眼神，想必对夕日的山泉客栈充满了无限的留恋，要不是公路的修建，也许他们苦心经营起来的家不会出现这样的危机。说到今后的打算时，他准备做组织老外徒步旅游的这事，从虎跳峡出发，翻越村后的大山再到三坝的白水台，再回香格里拉。
太阳慢慢隐到山后去了，联系好的拖拉机早就等在公路上，要不是同行的记者已经买好了回程的机票，我真想留下来，听一听从古老山村里传来的鸡鸣狗吠声音。到金沙江边感受摄人魂魄的大自然雄壮。
十多年过去了，不知“山泉客栈”是否还在。那洋媳妇的小餐厅不知办起来了没有，那看来有点怪怪样子的夏山泉，也许正带着一伙老外挨着着那条哗哗流淌山泉爬到村后的山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