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39 编辑 <br /><br /> 俯视

文·曹国魂

我看到一个黑色的亮点和一些白色的亮点缓缓移动，逐渐把午时的光线向西南拉长。青草不经意被秋天的脚步踩踏的纷乱颠沛，随风倒向一方。

这就是我的家乡，河西偏西的村庄。

我站在村子的最高处俯视远处，身子轻盈，我感觉我的家乡，我就是一个帝王，她使我身体里的血液不断汹涌。我感觉身体的肌肉在膨胀，巨大的空间里随时可能爆破，甚至把血液洒向目光能触及到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一片白杨的落叶上。

深秋的北方，辽阔的大地如分娩完的女人，恬静、安详，每一处都汗津津的。羊群不断向一个方向奔跑，算是这儿开得最迟的花朵。牧羊者的鞭子掠过玉米地边，一声鞭响，犹如豆角开裂的瞬间，这微弱的惊动使白色花朵从溪的一边移栽过来。

牧羊人是最幸福的了，我一直看着他们被羊群圈成的花篮，牧羊人苍老的背影像一朵花的蕊，努力把花瓣牵引过来，深怕自己的幸福不够。

有这样奢望的想法很久了，从少年到现在站在高处的我，无时无刻不仰慕和敬畏牧羊者，是他们的羊群装扮着秋后大地的寂渺。

这样愚昧的想法一直潜伏在心底不走。

成群的羊刈着微黄的草，羊群算是深秋绽放在田地间最晚的花了。羊群缓缓移动，随着太阳的光线不断分散、聚合，像一个人的生命，羊群扩大的过程，羊群默默的消化着他的岁月。朝朝夕夕，羊群就是一把锐利的大刀，闪着刺眼的白光，削薄了一个人的肉体。唯一遮挡他肉体的，还是用羊毛捻织的外衣。

我的二叔就是这么一个即将被羊群吃掉的人。

我此时站在村子的最高处，新修的住宅楼的阳台上望着四周，二叔和他的羊群像一条河流穿越村子，河流的粗细，近似二叔脸上隆起的血管，棱角分明。

二叔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圪蹴在空阔的玉米地里，玉米茬绊得他踉踉跄跄，身子骨还没有一个大羯羊背上毛的分量。一阵西北风吹来，二叔险些被摁到在地，等他转过身来，羊群随着大羯羊向一块摊晒玉米的麦场撒去。

二叔年轻时是我们村里最英俊的小伙子，后来因为相亲的条件过高，到了年近四十才娶得二婶。二婶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过门领着两个儿子，一个天生心脏发育不全，在二叔结婚后的冬天死了。一个在二婶的头一个婆家。为了这个儿子，二叔花费了不少财力物力，拿二叔的话说：要了个女人上了个当，要了个孩子上了个绊。

二叔前些年和堂弟分家另过，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三奶奶，和他一起过着。奶奶病多，二叔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去年我给村长打了招呼，把他们家列为农村低保户。一天晚上，二叔腋下夹着一条烟来我们家，说我给他们帮了忙，家里也没好吃的东西招呼我，一条五十元的“白沙”烟不要嫌便宜，让我抽去。我愣是不让他往我的桌子上放。二叔满脸通红，看样子愠怒了。我不再好意思拒绝他，我怕他因为我的过意不去而伤害二叔的谢意。

二叔终于把疯跑的羊群赶了回来，二叔气喘嘘嘘，干咳的声音刺过我的肺腑。我想起父亲在世时给我的交代，爷爷兄弟四个，父亲和二叔是爷爷兄弟们留下的传人，要我们兄弟好生关爱。

无尽的田地间，二叔弱小的身影镶嵌在羊群中间，河西的风像是长满无形的巨手，推搡着二叔向远处走去，直到黄昏把他埋没。

二叔根本没看见我在俯视他的背影。

河西的村庄，风大。站在高处，不知道有什么物件钻进我的眼睛，泪不由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