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人生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19 编辑 <br /><br /> 母亲离世近两年了。

　　她出生在苍山西坡脚下一个叫碧么的小山村，这是一个风景秀丽、人民勤劳而纯朴的山村。大约在十六七岁时，她从这里出嫁到我家村子里，从此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从事农业生产劳动。我的父亲读过初中，但因家庭贫困而未能毕业，成了一个农民。据母亲对我说：她嫁到我家时，家里很穷，不但房子陈旧破烂，而且人盖的被子也是又旧又破，我的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有奶奶还在。我的两个伯伯成家后已经分户而过，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娘娘还未出嫁，这就是母亲到我家时的家境。

　　母亲生育了十二个孩子，不幸的是我上面的几个哥姐都未能长大成人，到我出生时，他们都不在人世了。这样一来，母亲便忍受了早年丧子的巨大悲痛。我的大姐已经十二岁了，是得了肝炎病去世的。对于失去骨肉的痛苦，母亲对我说过：要是不会气，我早就气疯掉了。我出生后，没有过病痛的折磨，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母亲对我说：我可能是出生于“天赦”日子，这一天，老天大赦天下生灵，遇上这天出生之人，会终生没有疾病。听母亲这样一说，我心里也为自己庆幸，因为出生在这样的好日子，是很难遇到的，一年中也没有几天。其实我生于哪一天，连父母也记不得准确的时间，只说我是生于农历八月中秋节前几天。

　　那是个父母包办婚姻的时代，父母的婚姻，是凑合的婚姻，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父母之间吵架是常有的事情，不为别的，只是生活中柴米油盐的小事。因为那时太穷，常为生计问题而发生争吵。但母亲已经认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婚姻观念，在认命的同时，也常对儿女说自己的命苦。

　　母亲不识字。在她的老家，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女孩子是没有机会上学读书的，在她们姐弟六人中，男孩都读过书，姐妹三人一个都不识字。她多次对我说：小时候很想上学读书，但父母不供她上学，要我珍惜读书的机会，用功读书。她的记忆力很好：姑娘时，连哪天属什么都能记得。她还爱听村里有文化的前辈人讲民间故事和传说，听过的都能记住，在我的童年时常讲给我听，叫“古话”。后来我根据她的讲述，进行了记录整理，形成了十五篇民间故事，大部分已收入了《中国民间故事全书》（云南·漾濞卷）。这些古话，深深地影响了母亲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使她形成了崇尚真善美，痛恨假丑恶的优良品质。我很感激她给我讲这些民间故事，让我得到一种精神食粮的滋养。

　　母亲相信佛教的因果报应思想，信奉佛教思想但不上寺庙烧香拜佛，而是以实际行动做好事。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的话，认为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良心和道德。教育孩子们为人要心地善良，爱惜生灵，同情别人，一生要行善积德，与人和善，乐善好施，助人为乐，一辈子都要做好事，这是“行阴功”的事情。她认为世上的东西，只要是有影子的，都是有生命的，哪怕是一草一木，一土一石都是有生命的，人要爱惜生灵，更不能伤害生命，害命是要遭报应的。在我的记忆中，常有一些来自外地据说是受灾荒的人到村里讨饭，母亲总不会让人空手而去，或是给一口饭吃，或是给一点儿干粮。她常对我们说：别人有困难，就跟自己有难处一样，要帮人家一下，这是行阴功的好事情。

　　母亲一生很勤劳，一天到晚都为生计奔波操劳，孩子小的时候，有时上山割圈草或砍柴，身上背着一个娃娃，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艰难极了。直到她离世前两周，还到地里拔草喂牛。我家盖房子砍木料的时候，她还到点苍山马龙峰下的山箐中帮忙我抬木头，少年时就随外公到苍山上砍过篾子。男人能干的农活她都干，是个不甘示弱的农村妇女。

　　母亲很慈爱。对待儿女，总是舍不得打骂，经常说：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教育儿女时以理服人，耐心细致，慈爱而严格，为的是让孩子们能成人成才。常教我们从小就要善良勤快。还常说好习惯要从小养成，这就是“人看从小、马看蹄爪”的道理，她看不惯好吃懒做的人。她一生俭朴，很能吃苦耐劳，在生活上能得温饱就很满足了，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母亲善良正直，不畏权贵，富有正义感。他说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的“刮五风”时，有一次她病了，干不了活，向组长请假，组长不准，强迫干夜活，母亲无奈，拄着拐棍找到工作队请假，见病得很重，工作队准假了，事后组长知道了，对母亲说：“在工作队旁边你不要请假”！母亲说：我病得干不动活了，就是县长在我也敢请！弄得那个官小架子大的女组长无话可说。又有一次，家里缺粮，母亲找到一位大队干部求借粮食，不但没有同意，还对母亲说：赶紧赶紧吃得了，粮食局里有的是粮食，要和别家比一下。母亲回答说：“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骡子驮不成”！人们常说：“说人赶上人，笑人超过人”。这个大队干部的娃娃也多，又多是男孩子，几年后男孩子长大，饭量大增，他也在别人旁边说：儿子真个是吃得的！

　　父母这辈人生活在典型的多孩时代，那时国家还未实行计划生育，多数家庭都有七八个孩子，有的多到十多个孩子。能将一大群孩子抚养成人，这在今天看来，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奇迹，父母亲为养育子女，含辛茹苦，操劳奔波一生。

　　记得我第一次随母亲上山挖药时，才有五六岁，秋末的一天，母子二人到梅子树岭岗挖重楼。当时穷得连鞋子都穿不起。我的脚板经常开裂，踩在地上，裂口被干树枝硌得鲜血直流，母亲看见后十分心疼，让我坐在蓑衣上休息，回家的路上，又把我放在背笼里背着走。母亲对孩子们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让我感激终生。在家里，我是长子，人们都说：长子是半个父母。父母的事要操心，兄弟姊妹有困难了，先找老大，你要尽力帮助解决，母亲也对我说：做牛莫做大牯子、做人莫做大儿子。她深知为长子的难处，也就十分理解、关心和疼爱我，到我成家有了孩子甚至成了中年人，她仍像对孩子一样疼爱我。

　　我们兄妹五人，父母都供我们上学读书，我高中毕业后走出了农村，成为我们家有史以来第一个参加工作的人，对母亲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欣慰，加上我对父母的孝顺，母亲认为付出的辛劳算是没有白费。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是艰苦朴素的一生，是艰难坎坷的一生，是善良为人、行善积德的一生，又是与自然斗争，争取美好生活的一生。她是一个农村普通劳动者，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中国农村妇女的高尚品质。

　　在母亲病重期间，村里的大多数人都来看望她，去世后丧事办得俭朴而热闹。我父母亲的坟墓是十分简易的土坟。我主张对待老人要厚养薄葬，反对生前对父母不尽孝心，死后大操大办、比坟墓好的轻养厚葬的做法。我们的父母这代人，是典型的“儿多母苦”时代，到儿女长大成人时，他们也进入了老年，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母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没有为儿女留下多少物质财富，但她为我们创造的精神财富十分丰富，这才是让后人受益终生的宝贵财富。

　　　　　　　　　二00九年十二月一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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