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故事(二)
2020-09-16叙事散文艾林的冬天
山中故事(二)大丰滿火车站与丰满电厂 进山的路最早大都从这个废弃的车站穿过,现在这座车站经过翻修已经作为文物保存下来了。土黄色的外墙,屋顶依旧是日式的那种大屋顶,墙显得比中式建筑要矮一些,站台上两根水泥方柱擎起的的一块水泥板上刷着白油漆,上
山中故事(二)
大丰滿火车站与丰满电厂
进山的路最早大都从这个废弃的车站穿过,现在这座车站经过翻修已经作为文物保存下来了。土黄色的外墙,屋顶依旧是日式的那种大屋顶,墙显得比中式建筑要矮一些,站台上两根水泥方柱擎起的的一块水泥板上刷着白油漆,上面写着四个黑体字——大丰满站的站牌还在,但水泥枕木的路基上已长满了荒草,据说将来的城铁一号线要延伸至此。
车站坐东朝西,俯瞰着丰满电厂坝下松花江上的第一座江桥和丰满街东西向的主干道,来登山和去松花湖坝上的人可以坐三十三路桥头下车。向东看,车站,车站东面郁郁葱葱的大森林,东山之巅,这是吉林市登山爱好者理想的玩处,从这里可以上千里不间断径直进入长白林海深处直至长白山天池。 这条线叫龙丰线,即龙潭山至丰满,一九三七年日本人为修电站运送物资所修,同时也是通过这条线,日本人把山里上好的优质珍贵木材源源不断运回了日本国内。刚刚重建完毕的丰满发电站蓄水量近一百二十亿立方,总装机容量148万千瓦。在中国它的规模不算大,但它有两个第一:一是它是我国第一座水电站,曾向新中国的水电事业输送了2000多技术人员,目前东北电力学院还有一个分院设在这里;另一个是这个厂子向国务院输送了一个总理。再值得一提的就是,早年吉林有一个响当当的歇后语,叫做“丰满拉电闸——全闭,”当时男人们吹牛皮到最后,往往用这句歇后语结尾。 至于“丰满”二字,是由“风门”演变而来,这里江上风大,两边又都是山,像“风门”一样,江东还有一个村落叫丰满屯,藉此衍生出大丰满站——丰满电厂——丰满街,直至吉林市南部的一个区——丰满区。
放 生 很多进山的路口,都有明显的警示牌,写明禁止放生的事项,违反者将受到处罚云云。但时不时依然还能看见僧人和居士们站在山根儿的路口,双手合十虔诚地默诵经文,然后把他们从市场或养殖场买来的狐狸、貂、兔子,甚至蛇、养鸡场淘汰的母鸡等,打开铁笼子让他们回归大自然。我相信他们的善,或可能成功的拯救,也能体会当小动物们离开藩篱进山时那种兴奋的时刻,我甚至也能感受到放生者被自己的善举所感动的样子。 一般来说放生这种事儿林业主管部门轻易不会进行处罚,必定是出家人,以及一些对尘世倦怠甚或绝望的人内心的一种寄托,并且有的居士据说为了买这些小动物往往会倾尽所有,对他们声色俱厉会更令他们伤心和绝望。有时我们进山看到饿的瘦骨嶙峋的狐狸见人就想亲近,又怯生生不敢靠近的可怜相,往往就会忍饿分出一部分喂给狐狸。
到了冬天,大雪皑皑,这些狐狸根本没有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基本都会死掉。有的狐狸饿得已皮包骨,只剩一层皮了,成为其他小动物的食物,但比起在养殖场被打昏装车运到河北剥皮,也未见得是一件多坏的事。 在山里,一个人目睹一个个生灵幸而被救赎而最终还是难逃厄运的残酷,会教育自己,不要穿皮衣,尽量不去伤害那些无助的小动物。虽然伤害每天都发生,但那是另一个法则里的事,而我们一旦参与,就变成了制造者。
针阔叶混交林 日本人是本着盗伐的心态只把优质珍贵树种采伐掉了,有的地方被成片地开了天窗,所以现在的林地属于半原始半次生林。七十年过去,这片山河又重新恢复了它原始的美。 长白林海,是典型的针阔叶混交林,除却名贵树种,最壮观最威武的要数长白红松,粗的几个人都搂不过来,高可达三四十米,其籽实是极佳的美味,也是一棵树修成的正果。
红松是长白山唯一的常绿针叶,其余都是落叶针叶和落叶阔叶。同时并非所有阔叶都有资格和松林混交,若本身不够强壮高大,和红松长在一起早晚得被它们漆死。所以桦树林总是自成一片,它根本没有勇气长在红松或者柞树的边上,这也是桦树的智慧吧。
桦树还有一个智慧,就是当它受伤以后,会长出一种黄褐色的真菌,有极高的医用价值,因为价值当真菌团长大以后就会有人把它扣去,否则这种真菌会把桦树的营养吸干,使整棵树死掉。 由于针阔叶混交林树形高大,各种飞禽和小动物繁多,为大型动物奔跑和隐蔽创造了条件,所以东北虎、东北豹、熊、狼、狍子、鹿等大型动物在长白山里都有。最近几年,我们有些登山友在后山也看见过黑熊。
长白山边缘林子里比较高端的山货是松茸和猴头,至于人参等名贵药材得往大山里去。因为采摘猴头,在山里我还认识了钟哥,突然想起,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他了。
猫头鹰 一只猫头鹰栖落在一棵红松底部粗大的枝丫上,它的颜色与松树皮的颜色极为接近,只是在圆墩墩的带尖利回勾的喙的两则有缕缕横向的黑条纹,眼睛呈放射状的黄色,隐藏在圆心的是一个亮晶晶的小黑眼仁,透露着它也是一个凶狠的主儿,但人们往往被它表面笨笨的憨厚的样子所迷惑。我踩在干树叶子上沙沙的脚步声,只是令它稍稍睁了一下右眼,又轻轻闭上,很是不以为然。
或许以为我够不到它,或许它根部就不重视我,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我是一个好人,走到哪儿散发出来的气场都是一个好人的气场。
蜘蛛过水洼 有些蜘蛛做事不尽完美,把网织在小路的过道上,你若直走那张网正好网住你的脸。蜘蛛也不想想,这么大的人,就算被你粘住了,你又能怎么处理? 我们的登山杖往往会先把蛛网划拉干净才能往上走。也有的时候,蜘蛛并不清楚我们的意图,以为我们也像它吃别人那样是对它的肉感兴趣呢,会很紧张地突然从树枝上顺线坠下。有时恰好赶上底下有水洼,你便看那蜘蛛,仿佛是会轻功的和尚,六个弓起的小细腿噼里啪啦在水面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亲眼见过以后你才知道,蜘蛛是世界上踩水的第一高手。
青苔 青苔也有干爽的时候,它仅仅靠空气中的水分和石头表面那点稀薄的养分就能长出一片绿意,实在是一种奇迹。细看它,枝枝叉叉却也有根、茎、花朵籽实,也是一棵棵独立而又相互勾连,竞争而又互相依托地生活在一起的小生命。低洼地,石头上,树皮表面,林中的一切空儿它都可以活,湿一点干一点都可以坚持。就算你把它踩踏成粉末,一遇一点雨水,它立时活过来,生根发芽生长,逆来顺受无怨无悔。“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你看,刘禹锡也没有无视它的存在,也把它当做一种美。
山杜鹃 长白山的密林里山杜鹃并不是很多。它属于落叶小灌木,喜光,一般易在山崖上高大树种稀少的地方生长,五月开花,粉红色或红色。又叫高山杜鹃,映山红、达子香,朝鲜族同胞称其为金达莱,象征着火热的爱情和胜利的喜悦。所以每到春天,登山的人的一大爱好就是采一束含苞待放的山杜鹃枝条回来,插在花瓶里,你只需给它一点清水,它就会开放,一直持续很久。 登东山的人都知道,一过泉眼,往东南方攀登,有一片杜鹃林,年年都会吸引人们前往。 我只是担心,它是万绿丛中最鲜艳的一片花海,年年都那么热情地为我们盛开出咤紫嫣红,而我们,却毫不怜惜地将它们无情地折回家。
老柞树 沿东山和五家山之间蜿蜒向东,进入山的东坡,游人基本到不了这里,如果有幸,就会采到猴头松茸桦树茸之类名贵的山货。
有一年秋天,我在沟底刚刚爬上一个山岗,正要坐下来歇息一下吃点东西,一抬头发现一颗粗大的柞树上一连串长有五六个又白又大的猴头,很是兴奋,疲劳顿消。可我把登山杖拉到最长,也只够到最下面的一个,我轻轻捅了一下,左手用衣襟接住,比一个拳头都大,放在地上欣赏了半天,正愁上面那些怎么弄下来,忽听从山岗下来一阵大步流星踩在干树叶上的脚步声,“哈,发财啦。”我一回头,看一个穿着蓝灰色户外细高男子已走到我跟前,看我坐在柞树叶上沾沾自喜摆弄战果,我笑着瞅向树上那几个说,“太高了,够不着啊。”
那是和钟哥见的第一面。
钟哥从背包里取出折叠刀,撒嘛了两根细长的榛子杆,掏出一团塑料绳它们紧紧地勒在了一起,慢慢地贴着树皮伸到猴头的位置,“你在底下用衣襟接住。”
猴头很轻,且表面是一根一根的条状菌丝,很有韧性,基本没有损伤,我说给他,他挥挥手:“我经常能采到”。 坐下来一起吃饭,互通有无。 钟哥原是水工机械的一名经理,主要为丰满电厂和全国的水电工程配套和维修,效益好的时候,他们去布鲁塞尔度假。电厂进入正常运营以后,加工的活儿越来越少,全国各大水电站所用设备也日趋标准化,他们厂成了拉完磨的驴,倒下了。不久,钟哥检查出了膀胱癌,术后医生说他的生命大概只有六个月到三年的时间,那时他已没有工资,没有医保,还得自己交社保。经过深思熟虑,他做出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决定,每天进山,如果复发,他就将生命结束在山里,也绝不去医院,因为他已没有负担能力。
他在桃北破烂市花五十元买了一台冰柜,将捡到的蘑菇和采到的山野菜用开水炒过以后一袋一袋都冻在冰柜里,他一年四季吃的都是山货,他说他那时一个月的消费控制在一百元以内。他不随份子,不参加聚会,没有微信,只有一个五十块钱买的老年机,以便女儿和弟弟妹妹能找到他,他告诉他们,如果他长久不接电话,他们就到东山里去找他,说明他已不再人世。 就这样钟哥竟然活过了医生的预言,且活着领到了退休工资,虽然很低很低,他却没有一丝怨言,依然每天骑着他的二手山地车到山根儿前,把车子锁在路旁的树上,进山。每天都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出山,他走路很快,见人只是笑笑,很少跟人交流。别人见面的话题总免不了抱怨,而他可能想着的只是活着,活着见明天新鲜的太阳。
曾经的老总,风光的时候去北欧度假,现在要求如此之低,且能迅速地适应自己选择的生活模式,我不知道是他个人的生活智慧,还是无奈之下每个人逼到眼前都会如此这般。 以后在山里又见过他几次,而最近已有近两年时间没有与他相遇了。其实,我常常是有意在我与他相遇的那颗老柞树下逗留,不知他最近怎么样。
钟哥,我希望你好。 2020年6月1日吉林市松花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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