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25 编辑 <br /><br />笑靥如花
　　“哼，真可笑，她居然还抹着口红——”我正在批作文，忽然听到女同事说了一句，那语气里很有些嗤之以鼻的味道。其实，办公室只有我和她，显然这样的话是说给我听的。我没有搭腔，只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我心里想，只要不是男人抹口红，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谁不可以抹口红？
　　她看我注意了她，她就接着说：“我是说那个打扫厕所的女人，她居然把嘴唇抹得红红的，你说她抹口红干什么啊？”我就说：“打扫厕所的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以抹口红了？抹口红不外乎就是让别人悦目，让自己赏心吗？”同事不说话了。我理解同事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她岁数大了，又没有男人，她抹给谁看啊。其实，我一直认为，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女人，都应该爱自己，一个五十多岁的打扫厕所的女人能每天一丝不苟抹口红，至少说明她依然在乎自己，依然热爱生活。
　　打扫厕所的这个女人，青春显然已经离她而去了，头发也花白了，一年四季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那是学校的清洁工统一的制服。其实，我最先记住她是因为她的声音。那一年，我刚调到这所学校，有一天，她刚把厕所打扫干净，下课铃声就响了，由于时间短，学生多，又下了点小雪，学生一阵子就把地踩脏了。
　　再一次上课铃声响的时候，她一边骂着，一边拖着地，我在她的骂声中都有点不好意思上厕所了。我心里想：学生踩脏地很正常啊，你骂什么啊？你干的就是这个工作，有什么埋怨的理由？所以我从心底感觉不喜欢她。后来，我经常听她骂，要么是骂学生，要么骂一起打扫卫生的人，觉得她好像总有很多委屈。
　　有一天，我就听到一个女生被她骂了之后说：“你不就是个打扫厕所的吗？你指手画脚个什么啊？有本事去站讲台啊，真是更年期的变态老女人。”我心里也暗暗想，她怎么没有开心的时候，好像就没有心平气和的时候，校园里经常回荡着她的骂声。
　　其实我们学校很大，清洁工就好几个。我们教学楼上是个年轻的女人，总在我们上课的时候，打扫着楼道、卫生间，悄无声息，偶尔悄悄叹进头来说：“老师，把你们的办公室也拖下吧。”那一刻，我们就感觉很不好意思，所以后来就把办公室的瓶子、废纸等都给了她。
　　而她呢，打扫的是校园里的厕所，所以可以放开嗓门骂，所以我对她几乎没有多少好感。可是有一次看到我之后，她忽然停止骂声，她冲着我说：“你好啊！你今天的裙子好漂亮啊！”她居然还说着普通话，我很吃惊，因为她骂人的时候，是一口方言。对她的热情我忽然有点不安，礼节性地说：“你好！谢谢你的夸奖。”
　　她絮絮叨叨说：“你的身材真好，穿什么都好看，像我们到这个年纪，穿什么也不好看，吃什么也没有味道，还是年轻好啊。”
　　我就说：“你也不老啊。再说了，每个人都会老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她抹着很鲜艳的枚红色的口红。
　　有一次我说：“我感觉你好像不喜欢这份工作，如果不喜欢你不会做其他的事情吗？现在到哪里挣不上几百块钱啊。”她说：“这样下贱的工作谁喜欢啊？可是我也许没有办法啊，我家的死鬼走了之后，学校为了照顾我，就给我安排了这个差事，每月给我发一千块钱。我还要供儿子上学，所以有时想想，学校还是挺照顾我的。”我听说过，她的老公是我们学校的工人，前几年得病去世了。
　　我说：“既然你知道学校照顾你，你也舍不得丢掉这份工作，你就不应该埋怨了。其实这世上，只有下贱的人，没有下贱的工作，你自己想的多了，你应该快乐地生活，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你骂也得干，你不骂也得干，反正这工作你得干，你不如开开心心干，其实我们都很尊重你的劳动的。”
　　她说：“谢谢你，也许我平时就是爱骂人，也就成了习惯了，我都意识不到了。到这里没有人和我说个知心话，到家里也是一个人，我心里闷啊。”
　　后来她的骂声渐渐少了，夏天的时候，看到她穿着雨鞋拉着自来水龙头清洗厕所，在水中走来走去，脸上似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见到我，很远的地方就和我热情打着招呼。我就说：“你小心脚下着凉啊。”她对我笑笑说：“谢谢你，没有关系的。”
　　偶尔有几天不见， 我心里还空荡荡的。有一次，她的工作让别人代替了，好几天都没有来。我就问和她一起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说，她生病了。我倒是很牵挂，她一个人，生病了也没有人照顾，心里说不出的担忧，我又没有她家的电话。
　　几天之后，她回来了，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似乎头发又白了许多，腰都直不起来了，说话声音更是虚弱。她说自己重感冒了，几天都下不了床，发高烧迷糊了好长时间，如果死了都没有人知道，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啊。这期间就儿子来了一个电话，她还没有敢给儿子说自己生病，怕儿子担心。说着，她就开始掉眼泪，我也很心酸，说：“人也不是一个人生活的，你老伴不在这么多年了，你也太孤独了，不要太苦自己了。如今儿子也大了，他迟早都会有自己的生活的，你就考虑找个老伴吧，至少你生病的时候有人给你端茶倒水。”
　　她抹着眼泪说：“你说，我一个打扫厕所的，谁找我啊？”我说：“打扫厕所又怎么了？你先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如今的单身老人多，你就找一个人品好的，可靠的，对你好的。你才五十多岁，以后的路还很长啊。人老了都很怕孤独。”
　　她说：“谢谢你，你有空到我家来玩。”接着就是说她家的地址。我知道她爱人去世的时候，给她留了一套住房。其实，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她家。
　　后来，她依旧卖力地拖地、洗墙裙，每天都很辛苦，可是埋怨声渐渐少了。
　　后来有一天，我刚进厕所，忽然看到一个老头子在拖女厕所的地，我以为我走错了，吓得转身就跑。刚出来就碰上她了，她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她笑着就冲着那个老头大声喊：“你出来吧，让你不要拖女厕所了，你就是不听，你看把人家老师羞成什么样子了。”那声音里有埋怨，可是更多的是快乐。
　　那个老头没有马上出来，说：“让她稍等，马上就好了。”过了一会儿，老头子提着拖把走出来了，对着我笑了笑，笑容里有点歉疚。老头子看起来穿着很平常，有六十左右，但是身子骨看上去很硬朗。
　　她接过老头手里的拖把说：“行了，你休息一会，我拖外面的台阶。”
　　有一天，我偶尔跟同事说起这件事来，同事说：“哼，那个女人，你看她整天嘴唇抹的红红的，其实就是哄着使唤那个老头，她不会嫁给那个老头子的，她心高着呢。”
　　后来，我便常常看到那个老头子帮她干活，老头拖男厕，她拖女厕，拖完了，老头子在校园里捡瓶瓶罐罐，她就坐在厕所门口做拖鞋。依旧每一天都抹着口红，很鲜艳的口红。
　　后来，我偶尔问起她的儿子，她眼里就堆满了笑意，说，儿子大学已经毕业了，并且在广州找一个很好的单位，还谈了女朋友，女朋友也是老师。她知道老师辛苦，自己再给儿媳妇给不了什么，她想给儿媳妇做几双拖鞋。
　　我说：“这个工作你别干了，干脆房子卖了跟上儿子享福去吧。”
　　她说：“我不打算跟儿子走，再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想开了，我自己好好过吧，不再怨天尤人了，也不想给儿子添负担。儿子毕竟才刚刚步入社会，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每月这一千块钱，再卖点废品，收入也还不错，我也花不完，就先给儿子存下点，等将来儿子买房子的时候，给儿子助一臂之力吧。再说了，现在也想开了，什么活都不好干，我这个工作也没有什么压力，还能锻炼身体。”
　　 正说着，那个老头子提着一袋子空瓶子来了，她说：“今天捡了这么多？”老头子说：“四十五个，今天中午可以给你好好改善伙食了。”那老头子一脸的质朴和善良，她嗔怪地看了老头子一眼说：“还要给我改善伙食，我最近都胖了。”那语气里居然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我就匆忙走开了。
　　今天下午下班的时候，刚出校门，我看到前面一个女人提着暖水瓶，穿着一件黑裙子，上身是一件枚红色的短袖，感觉身影很熟悉，到跟前才发现是她，依然抹着很鲜艳的口红。看到我之后，她脸上都是兴奋，说：“好久没有见你了，你干什么去了？”
　　我就笑着说：“我外出旅游了，你打扮这么漂亮，该不是梅开二度了吧？”她笑着打了我一巴掌说：“就知道拿我开心。”
　　那一刻，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像一个怀春的少女。我才发现，其实她真都很美，尤其笑起来很好看，那娇艳的嘴唇就如一片绽放的最美丽的花瓣在她的脸上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