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红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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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红时节　　
若荷
去乡下采风，颠簸的路上，遥遥望一眼远方，就会发现烟蓝色的秋色里，露出一片片桔红的映照，就像一团火焰铺悬在山腰，那就是乡下的柿树。一旦到了乡下，L的相机就会紧紧地抱在怀里，仰着头，眼睛露着捕捉猎物的光芒，脚下的石块被他踢飞起来，咕咕噜噜地朝山下滚去。他要找的，正是这种乡下的柿树。
桔红，桔红，这就是它的果实吗？圆润、沉实，轻轻地握在手里，真想给它们安上一个大红的提系和流苏，在夜晚的小路上，燃成一盏灯笼。而记忆里，那个扎着马尾的小丫头呵，正眼巴巴地盯着屋子正面的墙上，看母亲挂在上面的果实到底熟透了没有，期待它的颜色一天比一天深，身体一天比一天软。等这一天终于来到，急不可待地把它们放进一只小瓷碗，剥开果肉之上蒙着的那层薄薄的面纱，用捅空的芦苇杆对着那些甜浆轻轻地啜吸，刹那间，整个嘴巴里便流溢着甜蜜的味道了。
不怪L君把石子踢飞，柿树多半就种在山腰上，或山沟里，它们脚下的土地，必是那种略显贫瘠高低不平的地方，或岩石裸露，或土少地薄，这样的地方一般不易生长庄稼。春天阳光温暖的时候，柿树开始发芽、绽蕾、开花，经过一系列的生长、酝酿，在不久的一天早上，花瓣飘落，悄然现出一颗颗果实。果实的形状呈盘型，指甲盖大小，看去青青涩涩的样子，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相貌，等这些小小的果子长有硬币大小，柿子的模样才展露无遗，玲珑可爱起来。
柿子长到秋天，万物萧索的时候，它也现出桔红的颜色，尽管青中带绿，绿中还黄，但一切显示了丰收在望。不久，秋风吹，树叶黄，仿佛经过一夜的秋霜，柿子也变得色泽更加圆润、愈来愈红起来，一只只醒目地挂在落叶稀蔬的枝上，无论是站在树下还是远远望去，都像是正在暖暖燃起的小小灯笼，而那树，则更是给人落尽秋叶枝自瘦的感觉。
摘柿子，是山里人家最不经意的活儿。柿熟时节，庄稼也开始收割，没有人刻意想着怎样去摘那些挂在树枝上的柿子，更多的人是先收秋，等秋收结束，柿子也熟透了，这时才上树的上树，用钩子往下拧的往下拧，把柿子摘下来，在地堰子上堆得小山一样。
最初的柿树是任其生长的，因各家种下的柿树，都仅供自家人吃罢了。除了山里，几乎没有人再去种柿树，它不像桃子和苹果，嫁接后两年结果。它种下地里，得好几年才能开花，再等好几年，才能结上几个柿子，所以有些柿树，都上有几十年的树龄了，上百年的也有。
那时柿子便宜，一角钱能买好几个，后来，柿子在城里稀罕起来，山里人看出了它的经济效益，于是便有更多的柿树被种在山坡地上。人们对柿树进行打枝疏剪，去弱留壮，扩大树冠，促进枝条下部芽充实饱满，使原本旺窜的果枝改变枝条方向，以缓和树势，等柿树结了果，就不用再登高摘取了，他们只需在一根长竿子上绑定一个铁圈，圈上缝一个小小的网兜，对准柿子轻轻一拧，就完好无损地拧下来了。
这个方法是今年到山里采风时看到的。摘柿子的时候，乡下显得格外热闹，拿筐的，背篓的，人人掬着一怀桔红，喜气洋洋的脸上，流露出振奋和自豪。喜欢唱歌的，嘴里哼唱着小曲，在愉快的劳动中感受美好的生活。老人们摘下柿子，要用它来做柿饼，于是便有了一串串小灯笼悬挂在坝上，晒取了美好、快乐、也晒取了阳光的温暖。
柿树很少招虫，无需农药，所以它应是无公害水果。它的加工方式很简单，就是把新鲜的柿子放在一口大锅里，水加满到漫过柿子，再用座在熄灭的灶火上慢慢地加温。水温不能过热，也不能过凉，就那么像煲饭一样闷着，经过一天一夜的水的浸温才能吃它。我们这里把这个过程叫作揽柿子，揽好的柿子，脱去了生柿子的涩味，变得脆甜起来。
更好的一种吃法，是把柿子从树上连枝一起摘下，挂在院子里的墙上，等秋冬的阳光慢慢烤灼，经深秋的霜雪侵打，像酿酒一样，在慢长的时间里软化，这样也是可以吃的。这时它已不是桔红色了，而是深如胭脂，轻轻一按，薄薄的皮下裹着浓浓的果浆，味道比揽柿子更甜。我们把它叫作烘柿。烘柿子不光好吃，还能摊煎饼，在鏊子上抹上糊，待成形后再打开一只烘柿抹在上面，不等煎饼起鏊，一缕香甜就飘了出来。别说是在城里，就是在我的老家沂蒙山区，想吃到这样的柿子煎饼，也是很难得的，那丝脆、香、甜，在舌尖回味无穷。
山里人有句谚语：树木结巴的地方，也是树干最坚强的地方。在大自然中，无论是什么样的树木，或多或少的都会受到风吹雨打，柿树也不例外。因它的幼树枝干比较脆弱，不耐风吹，于是人们把它们种在山沟里，又由于它不耐风吹，枝条多会在寒风中扭曲，甚至因风吹雨打而导致断裂。一旦柿树长大，那些曾经流血的伤口，就会长得越来越粗壮的时候，那些结巴的地方就变得越强壮，枝干虬劲，曲弯迂回，盘枝错节。那不惧外在压力仍然挺直向上的姿态，简直可媲梅的风格。也正由此，柿树一度再度地获得了摄影者的喜爱，不顾秋风劲吹，落叶稀疏，草木萧瑟，去山里拍柿树者络绎不绝。
自然界的法则是人类无法模拟的，这就是万物生长和进化的多样性。美国人克尔麦有这样的诗句：我从不曾看见过/一首诗会像一棵树一样可爱……/诗是像我这般傻子写出来的/唯有上帝才能造出一棵树。前年，喜欢即兴在网络上作诗的W君也曾写有“晚秋风物美，正好贮诗囊”的诗句，正如采风归来的F君写下的微句《柿子》：“涩，因缺少温暖，而心，是甜的。”

造化之美，岂是仅在这里？江南江北，山乡水乡，春光秋色，热烈沉着，无处不是教人捕捉美丽的地方。它们的美，仅限于一双双发现的目光，崇高的境界，以及能够感知美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