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58 编辑 <br /><br />　　 哑巴根
　　 熊立功
　　国庆节期间，我回老家看望父亲，父亲告诉我：垸里又老了一个人。我懂得父亲说的“老”是指六十岁以上的人死了。
　　我问是谁老了？
　　他说：哑巴根。
　　怎么死的？我问。
　　国庆节头天夜里，他跟垸里开灰沙砖厂的二毛照料厂。半夜时分，有几个人开车到砖厂偷砖，他不让，还和几个偷砖的打起来。后来，他硬是被几个狼心狗肺的偷砖贼打死了。第二天收尸时，公安的发现他嘴里咬着一块肉。听说那块肉是破案的重要线索……
　　还是免费给人照场？我晓得哑巴根经常不图任何报酬给人帮忙做事。
　　嗯。父亲长长叹口气说：你去给他磕个头吧，哑巴根是天底下难找的好人啊！
　　哑巴根的灵堂设在二毛家，按照乡俗，全垸老老小小都前来给他磕头吊孝，有辈份比哑巴根高的，有辈份比他低的，有年纪比他大的，有年纪比他小的，有男的有女的有小的……
　　垸里走得动的都来了。为哑巴根披麻戴孝的二毛说。
　　在我的记忆中，老屋垸老的人中，除了辈份最长的外，其它人还没受到还样的尊重。按照垸里的习俗，我跪在哑巴根灵前，磕了三个响头。
　　哑巴根出生在革命家庭，父亲是烈士，母亲也是烈士。在“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那次战役中，他父亲乘坐的船，被炮弹炸沉。同时，母亲在战斗中因抢救伤员，被一颗炸弹震倒，致使流产，生下怀孕六个月的哑巴根后，流血过多而死。
　　两岁时，出生之后就是个哑巴的哑巴根，被送回了家乡。被村集体包养起来。集体的干部开始想让人认领过去做儿子，但没人招手，就因为他是哑巴。干部们只好让哑巴根东家吃几天，西家住几天，在全村轮流转。吃千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哑巴根，虽说不会说话，可人长得灵通，大村小垸的人都喜爱。
　　哑巴根也晓得知恩图报。从几岁时起，见事就做，只要是拿得动做得来的，不管是集体的的还是私人的，什么洗碗扫地啊，端茶倒水啊，洗衣洗菜啊，放牛啊，拾稻穗啊，扯草锄草啊……
　　垸里辈份最长的三太爷也颤威威给哑巴根磕了头。他说：哑巴根一生没说一句话，可他做人做事，比能说会道的人做得好。下坨子雨那年，河里的水冲到垸子里。好多人各顾各，抢东西，逃命。他哑巴根一口气背出了五六个老人。还有六零年过粮食关那阵子，他天天拖到大山里挖葛根回来，一家分一点，自个儿饿得皮包骨。垸里有几多人记得？当时的他只有十多岁哦……
　　干爹，干，爹。你不要走，你活着是为别个，死也是为别个……哑巴根的干女小翠，在哑巴根棺木上趴着，哭着，数落着。一千九百九十七年的夏天的深夜，小翠家着火了，她娘抱着弟弟跑出来后，大火就封了门。八岁的小翠困在了火海里，出不来。
　　在场救火的人都不敢进去，小翠的娘哭喊着往火里冲，被哑巴根扯住了。把小翠娘推到一边后，哑巴根就披着一床湿床单冲进了火门，等他抱着小翠冲出来后，屋子就塌了。他全身衣服都烧焦了，满身烧起了水泡。事后，小翠在外打工的父亲赶回家后，办的笫一件事就是，让小翠跪拜哑巴根作干爹。
　　前来吊孝的乡邻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是念哑巴根的好。
　　他连一张遗像都没留下……二毛痛苦地说。
　　看着用身份证翻拍出来的哑巴根的遗像，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二毛说他清理哑巴根的遗物时，只有一张身份证，一个优抚金领取证，还有一捆毛巾。证上存有七百元，现金只有几十元。
　　他一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每年责任田地的收入也不少，那他的钱哪去了？
　　垸里人顺着二毛的话提，盘算了一下哑巴根的经济帐，张三孩考上学，他送两百元礼，李四姑娘出阁，他也搭两百元礼，王二接媳妇，他同样出两百元祝贺，一句话，只要是垸里人有喜忧事的，他都花过钱，一年到头，光送出的礼金就达几千元。按照垸里的习俗，凡喜忧事送过礼的，都要回一条毛巾作纪念品。哑巴根遗物中，那一捆毛巾就是见证。
　　过细一想，他哑巴根虽说没留下钱财，可他留下了钱财买不到的人情、美德。
　　二毛告诉我：哑巴根其实不值得为一车砖去死的，我一没和他谈报酬，二没让他照看通夜，只是示意他顺便照看一下，没想到他拿命去护砖……
　　二毛啊二毛，你可晓得？他哑巴根能用命去护你的砖，是在捍卫一种神圣的东西啊，那东西便是诚信。我在心里暗暗地说。
　　这便是哑巴根，一个有他（她）无我的人；一个一无所有，却能刻在人们心中的人！
　　贴稿前—个小时，父亲打电话我，说害哑巴根的人捉到了。对这一个迟早要到的消息，我想马上告诉哑巴根，并想对他说：你可以瞑目了，哑巴根，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