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房子里的高小凡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37 编辑 <br /><br />　　
　　刚下了大雪，天气阴沉沉，灰蒙蒙的，这是北方的冬天最干冷的时候。街上马路两边的人行道，被清洁工扫出几条小路。路上没有疙里疙瘩小雪堆的羁绊，路面却结了薄薄的冰。

　　出门的人，走一步滑一下，脚下倒着碎小的步子，迈不开腿。小心翼翼的佝着头，看自己的脚和脚下的路。我也一步三滑，向市中心一座破旧的六层楼走去。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去，可每年我也要去那里至少五六次。有时是春天的一两次，有时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去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去那里正碰到几位书法家写春联，搞文化下乡活动。认识了几位朋友，每人写了一幅字，送给我。

　　这栋楼，一楼是餐馆，餐馆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窗子里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厨房里的服务员，在雾气里忙碌的工作。走过窗户，靠在窗边的铁皮烟筒，烧得火红，烤着人的脸上，一阵热。再往前走几步，一架支在楼道里的空调，吹来凉飕飕的冷风，让人打个寒战。

　　这栋楼是这座城市最老式的楼房，楼房里没有暖气。西北的冬天，房子里没有暖气，人待不住，待着就像在受罪。楼道里黑洞洞的，没有灯，二楼、三楼是几个不太景气的公司，勉强的开门维持着。三楼、四楼、五楼，楼道里的铁门拉的严严实实，几个市属单位早搬走了，只有六楼上的铁门开着，冰凉凉的楼道，远处的一些光，是从楼道尽头的窗户里射进来的。六楼是顶楼，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却还能在楼道里碰到几位熟人。人们对文学的热情，没有被冰冷的冬天阻挡住，楼道里的脚步声，时不时便会响起来。

　　一串脚步从楼道那头来，身子挡住了光线，看不清那人的脸，他和我同在财务室的门口停住。他似乎更适应这楼道里的黑，先认出我，“汪姐，你来了。”

　　“哦，小高，刘会计不在吗？”我有些失望的问。

　　“你来领稿费吧，我也在找他，先到我的房里坐坐吧！”小高穿着厚厚的长羽绒服，不高的个子，整个人似乎被包裹在衣服里面，眼睛片下圆圆的小眼睛忽闪着，热情的招呼我。

　　“你们这楼道里真黑。”我跟在小高后面，往他房间里走。他的房间靠阴面，在楼道尽头。不大的屋子里，到处堆着书，有两张桌子，并在窗子跟前。屋子中间，支起一个很大的画架，上面画着一个藏族男孩，头戴着牛皮棉帽子，在雪地里迎面走来。

　　小高看我仔细端详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汪姐，给你的画早画好了，是两个壮族女孩子，你不来取，那天被领导要去送给别人了。对不起，我给你重新画一幅。”

　　高小凡是美院毕业的，只有二十三四岁，有几次碰到，我想让自己的儿子喊他“哥哥”，但又觉得不合适。听人说小高的家住得离单位很远，可每天第一个来上班的就是小高，小高从门房取了报纸、信件，就爬上黑洞洞的六楼。烧水，擦桌子，打扫卫生，同事们来都从他的房子里倒热水喝，于是他画画的空闲，一壶一壶的烧开水，也不厌烦。

　　高小凡个小，又是瘦瘦的娃娃脸，皮肤白皙有些病怏怏的，可他两只眼睛的精神很好，对人的热情都在他那两只黑豆豆的眼睛里。小高见了人显得害羞，跟人说话，不好意思看人的脸，微笑的时候，右边的脸上有一个小酒窝。

　　小高说：“这里冷，今天又停电，汪姐你随便坐下。”看到小高画架旁有一个小太阳，小太阳里没有红色暖人的光，画架里站在雪地里的孩子，似乎被冻的打颤，脸蛋红扑扑的。

　　我跺着冻的发麻的脚说：“真冷，小高你怎么能待得住。”我看东面的一扇窗户，有一处没有玻璃，被几张画纸堵着。

　　“我画着就忘了冷，如果不画，我还真待不住。”小高认真的说，又找纸杯给我倒水。我环顾四周，有一面墙上立着一米多高的画框，画上一个十一二岁的黑人男孩，穿着西装，脸上带着微笑，在聚焦灯下正拿着话筒表演唱歌。

　　小高说，这是个患艾滋病的孩子，已经死了。我没有问小高孩子的名字。我看看画上的孩子，再看看放在一旁的照片，比像不像。小高的画，孩子脑门上更光亮，面颊的表情更活泼，那应该是孩子对生活的向往。
　　房子冷，我一直在跺脚，嘴巴里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在发颤，我没在小高的房子里逗留太久，只一会，又去别的办公室转转。

　　临走和小高告别。推开门，看到小高头上戴着绵羽绒服的帽子，帽子很大，似乎小高只从帽子里露出两只圆豆豆的眼睛，他的嘴巴被衣服领子包裹着，而两只瘦长的手，冻得红红的。一只手拿着画笔，另一只手端着颜料，他坐在画板前，分开两腿，正画大雪地里的藏族男孩。

　　小高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头捂的太严实，甚至露出嘴的地方都不好说话。他赶紧站起来，用拿笔的手拉了一下遮住嘴巴的棉衣，说：“汪姐……”
我说了再见，赶紧关上门。可小高被包裹很严实的头，和那两只露出来的豆豆眼睛，我却一直忘不掉。我为小高在这样冷的屋子里，能坚持自己的热爱而感动。
冬天冷，我的手总在口袋里，看书都懒得翻一下，有时用下巴顶开一页。打字，五指分开，手更冰凉凉的没温度，我便看一眼电脑，咽一口吐沫，想写的忘记在脑子里，心里想“算了吧。”

　　走在路上，冷风迎面吹，小雪又沙沙的下起来，雪有时灌进脖子里，我缩着身子，脚下走着滑着。想起冷房子里的小高，我给自己鼓劲，往前走，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