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活和梦想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23 编辑 <br /><br />父亲老了，明显的老了，仿佛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曾经光滑的脸庞已经沟壑纵横、皱纹密布，以前轻易的把我举过头顶的双手也不再有力，像是一截松树皮，皱皱巴巴、干干硬硬的。


老了的父亲很喜欢坐在树荫里，喝着浓浓的老干烘，对我不厌其烦的絮叨那些过去的往事。然后在和煦的微风中打着瞌睡，响亮的呼噜声惊飞了庭院里蹒跚啄食的麻雀。

我把薄毛毯盖在父亲身上，春夏之交的风还是有些料峭，有丝丝的冷。我倒上一杯干烘茶水，在几十年没变过的苦涩滋味中，开始习惯父亲的味道。


父亲生于一个没落的大家庭，他的爷爷在旧社会沾惹了太多的不良习气，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过早的把所有的家财都换成了鸦片烟和一个个赌馆筹码。多年以后，他“寿归正寝”却苦于无法维持家族以前的风光大葬，于是便简单的做了两场法事之后，被埋入了祖坟里面。


饶是如此，多少年以后，同乡的老人回忆起来，仍然露着羡慕的口水，希望自己也能如此的回到土地的怀抱中。


那是我们家贫困生活的源头，也正因如此，我们家在1949年新中国的时候，划成了贫农，并在历次的运动中得以幸存下来，这恐怕是我那位五毒俱全的老爷爷意料不到的！


虽然家境每况愈下，但我相信父亲的童年生活应该还是很富足的。有时候父亲会以一种特别怀念的语气谈到自己小时候用精致的博山瓷喝上好花茶的事情。只可惜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也没能留给父亲太多的幸福回忆。和其他的农民一样，我们家的生活并没有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反而愈加糟糕起来。


父亲有些文化，但是文化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显得一无是处。做不成民办教师的父亲只能扛着一把?头，开始了修理地球的漫长历程。那时的生产队，依旧过着“磨洋工”的闲散而困顿的生活。父亲每日里机械的将?头深深的嵌入干硬板结的土壤中，却还是无法得到土地应有的回赠。


我们的生活只是一团漆黑，跳跃的嘎斯灯光，仅仅照亮一张小小的饭桌，其他的地方便被无处不在的黑暗笼罩着。我想父亲的心，也应该如同每日喝的便宜干烘茶一样的苦涩。 1978年，父亲已经修理了三个年头的地球。但是，隐隐约约的变化还是不断出现在父亲的脸上，土地经过长期的集体社员的抛荒敷衍后，重新回到了每个家庭之中。这就是生活，无论你跑了多远，最后还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从那以后，父亲脸上的笑容就不断的涌现出来，如同一朵干旱了多日的花朵，在雨露的滋润下重新绽放了。分田到户，自由经商，开始像一股遏制不住的潮流，席卷了整个中国。父亲承包了一大片荒山，每日里不住的挖树坑、引泉水、栽果树，不知道流了多少汗，跑了多少路，终于一个“花果山”出现在村人的面前。


其中的艰辛，怕只有父亲自己能够说得清，可父亲很少跟我提起这些。可是，我清楚的记得，晚上明亮的电灯光下，父亲用一根针不断的挑着脚上磨起上的水泡，嘴里发出嘶嘶拉拉的声响。可早上我还在沉睡的时候，父亲披着衣服扛着?头又走了。


比起父亲，我的童年就幸福的多了。我蹒跚学步、玩耍跳跃都是在花果山上，渴了饿了就随手摘下即将成熟的果子来吃，我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饥饿的时候就去摘果子。


父亲用一筐筐的苹果、蜜桃、板栗换来了我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摸着红红的印章，父亲的双眼开始渗出一滴浑浊的泪。我想父亲是欣慰的，是满足的，是幸福的。毕业后，我留在了城市，开始一个城里人应该有的生活。


父亲用自己辛勤的劳动，给自己换来了一座漂亮的砖瓦房，前后两进，还有一个小跨院。庭院深处大缸里，父亲种下的睡莲开得正旺；火红的石榴花已经谢了，一个个的小石榴正在努力的成长。


我在这房院里的每一块砖瓦上都看见了父亲流下的汗水，湿漉漉的。如果没有1978的那次天翻地覆的变革，我相信父亲即使流下再多的汗水，也只能延续着贫困的生活一如既往下去。


我们都应该感激生活，他让我们知道了什么是收获，什么是喜悦。


但是父亲老了，老的那么的快，那么的扎眼。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看着睡熟的父亲，听着熟悉的呼噜声，我想为父亲做些事情了。他一直念叨天安门、北京城。我想这可能是父亲的一个没说出口的梦想吧！


在微微的茶香里，我决定陪着父亲去看一看长城的墙砖，听一听北京特有的鸽哨，闻一闻北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