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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人民照相馆

2020-09-24叙事散文指尖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58 编辑

人民照相馆文/指尖一大都会名品店右侧,兰姐微卷的发,淡花的衫子,裤角点了几朵深色的花瓣,她身后,便是门面狭窄,陈旧,而又些破败的人民照相馆(如今这样的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58 编辑 <br /><br />人民照相馆文/指尖


  大都会名品店右侧,兰姐微卷的发,淡花的衫子,裤角点了几朵深色的花瓣,她身后,便是门面狭窄,陈旧,而又些破败的人民照相馆(如今这样的店名已经很少甚至早已绝迹,特别是在一个日新月异的城市里),没有霓虹,短促阴暗的走廊,杂乱陈列的照片,陈迹斑驳的收银台,折卷的票据……老旧的腐朽的气息正缓慢地散发出来,它面前的街道宽敞而笔直,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乐声沸腾,新刷的电杆上,已贴了崭新的广告,谁来了,谁去了,谁遮叠了谁,谁又压歪了谁,谁在笑,谁在哭,闹嘁嘁的,纷乱而张狂。兰姐站在人民照相馆门前——那个空洞的、狭小的、暗淡的、破旧的门前,明显地分隔着年代之间的疆域,她的面前,便是此刻的光阴,秋天下午,和暖干燥,我挎着迪艾微复古的包,踏休闲鞋,风尘仆仆的阳光,秋天尚未落叶的树;而她身后,便是久远的过去,灰暗的,沉昏的,世纪的尘烟,还有凝结的时光。

  二

  在许多年前,人民,是一个极时髦的名词,电影院,书店,理发店,饭店,等等,无一例外都要在前面添上人民二字,好象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地显出人民的重要性,那时,人民政府,人民公社,人民的勤务员,人民的公仆,所有的,都是人民的,我曾为我是人民的一分子而无比自豪过,虽然,那时我还小,远无法体会和接触到人间的炎凉。人民饭店里,卖5分钱的猪蹄,这是哥哥告诉我的,还卖2分钱的肉丝汤,1分钱的烧饼……人民电影院的票价也不过5分,人民书店里的书超不过一毛,而人民理发店烫一个头也不过一块。但所有这些,我只是道听途说,当我真正踏入社会的时候,人民饭店,人民书店,人民电影院,人民理发店们已经不再是人民的了,它们被租赁出去,改头换面,成为某些人暴发的招牌。

  而人民照相馆,于我还是有记忆的。我作为人降临于这世上的初次证明,便是一张照片,那照片的下端,明白无误地写着,XX县人民照相馆。照片上,我戴着纪念章,手捧红宝书,但我是混沌的,好奇的,我的右臂张着,刚会走的样子,脚还跃跃欲试,世界在眼中,什么也是,什么也不是。再大一点有了记忆,也是人民照相馆,父亲从遥远的地方回来,骑车带我去照相。人民照相馆的牌扁是灰色的,而刻在上面的字,是鲜红的,那样的红,印在灰色的底子上,有些暗淡。照相馆里就一个老师傅,花白的发,灰中山装,布鞋,戴眼镜,他坐在桌子后面,看到我们进来,从眼镜的上方飘下一缕眼神,那眼神,因为被挡了一半,而略显模糊,喜悦或者不快都模糊起来。他声音不高,但照相馆里太寂静,他的声音便有了不绝的余音,这样,他的声音中就有了一种鬼魅的味道。但并不恐怖。我想是因为从他的桌子后面望过去的,跟他坐着的阴冷环境截然不同的那些布景,亭台楼阁,花红草翠,以及灯光,褐色的凳子,罕见的塑料假花……那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世界啊,惹我在后来的许多年里,还在向往照相馆里的虚构景致。老师傅微胖不高的身体从桌前站起来的时候,他的眼镜也随之被摘下来放到面前的本子和笔中间了。它们被冷落一旁的样子,像一幅画。镜子就在左面的布帘后面,也不甚明亮,老师傅说,给孩子梳梳头。父亲笨拙地拿起缺了许多齿瓣的木梳,在镜子面前给我草草地挠了几下。

  我被领进了那个神奇的空间里。他要我坐着,我没着声,也没有坐到他的黑凳子上,无奈他便随了我,让我站在一张布的草丛中间,他转到被黑布蒙着的照相机后面,从取景框里看了看,又出来搬我的头和身体,疼痛的感觉,许是我的身体许是他的手掌,都太用力,都想抗拒对方,到最后,便只有疼痛。或许他见惯了小孩子的倔强,也或许我在他的摆弄中成为他希望的姿势,总之,在不久后,他便专心地将头钻到黑色的布后面去了,他手里拿着个橡皮球,捏来捏去,一声声地叫着好,可是,总也不按下快门,这样的僵持,延续了好长时间,我都有些烦躁,他的声音又在空间里回荡,灯光又刺了我的眼,我的表情逐渐僵硬起来。或许他要的是这样的效果,总之许多天后,父亲取回那张照片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生气的自己。心事不悦。觉得照相并不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好在,还有跟父亲的一张合影,父亲微微地笑着,而我也没有生气。其时,我尚不能全顾,只因我很少坐在父亲的膝上,他太遥远,遥远的让我陌生和羞涩,这张在人民照相馆跟父亲的合影,成为我最珍惜的一张相片,至今如此。
  人民照相馆后来消失了。那个白头发的老师傅,也不见了。影楼一夜林立,门前霓虹璀灿,橱窗里摆满各类姿势优美面相无暇的照片。美是美矣,却显生分。某次照免观一寸,摄影师草草应对,甚至没有坐下来,快门闪光灯一起灭掉。照出来的相片,可想而知。这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傻瓜相机,黑白彩色卷各几,兴致来时,给家里人拍照,而后自己冲洗,觉得也像一份事业。不说也罢。

  三
兰姐身后的人民照相馆,当然不是我描述的早年间的人民照相馆,它在异地的一条街上,在一个我所陌生的城市,在许多的车辆的眨目中,在树木和栏杆之侧,在兰姐的身后。它的门面破败极尽没落,门也不宽,又加了一个修理钟表的摊子,人差一点要侧身了。好在都不是胖人,进门的感觉稍微又宽松了点。进去的时候,看到墙上拥挤的艺术照,有一张颇妙,女子用柔纱包了头额,又遮了一只眼,半边鼻,半边唇,看不出她的漂亮,倒看出三分韵味,其他都不大鲜活,可能光线的缘故,也可能跟门口那些残废的表,表带,杂乱无章的生了锈的齿轮有关,旧的有洞的不黑不灰的长椅边靠了三台电脑,屏幕上灰尘几许,桌上也不甚整洁。因为要统一相片,所以我们才来这里成相,虽有三分不情愿,又觉兰姐艰难,遂抱了不甚康健的身体前往。
热浪盖过门外,又感染了我们各自的心。
沿铁板的台阶上楼,哐噔哐噔的,像电影里的人物。或许真是电影里的人物,你看前面,那淡花女子,半高跟鞋轻轻踏将上去,袅袅婷婷,恍若三0年代,未料哐噔的更甚,惊煞斯人。楼上依旧延续着楼下的破败,零乱,杂芜,所有的桌子没有一张是新的,让我轻易回到了几十年前,但是,又不同于彼时,彼时尚有好风景,尚有安静,尚有好奇,那些旧桌子,有晕黄的光。于今,却是白茫蛮的四壁,残痕斑斑毫无光泽的桌椅,电线拉的很长,也不规正,稍不留神,便会掉下来。补光灯有三,仔细看,白面上暧昧的灰。楼口的镜子前,一付歪斜的金丝眼镜框,一把残废的红塑料书,便是全部道具了。
 
 想路途遥远,来来回回,总是不大方便,身体又不爽。也不停留,便催了快照。
 
 这是我多久以来又一次进照相馆呢?没法扳着指头算,但真是算不清。摆姿势的当儿倒是想起一次,不到二十岁,跟朋友去照相馆照了一张冷漠的脸,回来在照相背面写了很悲凉的句子。想念中,师傅走过来,又扳肩,又歪头的,他不停地要求我低头,却无论如何都低不下头。颈中有两朵火罐烧出来的花,褐色的,一低头,便深疼,莫不成,我骨头里的倔强就藏在褐色的花下?或许,如果没有这个缘由,我可以很顺畅地低下我的头?无法确定。不低头,曾是我人生的准则,这么多年,这标准越来越淡薄了,可是,一个小小低头的动作,我却再难以做到。习惯成自然,这话得以应证。终是七照八照照完了,并不报任何希望,也不失望。只觉得是个交待,不至于所有人难堪。

  人民照相馆,在人民照相馆以往和以后的经历,就该如同它的名称般,老去,枯朽。它已是记忆里的一种场所,跟现实太格格不入。又发现,店内只有三个人,全是中年男职员。这在今时已很少见了。

  哐噔哐噔的响声再次响起,这次上来的,是一个弱智的小孩,大约十岁,粉团肉嫩,头发齐整,红格子的上衣,牛仔裤,是来照一寸免观的,摄影师便冷落了我们,去往被我们忽略的一个被白布隔开的角落。好象很慢,那孩子不停地说话,他妈妈不停地应承,都是宝宝乖乖之类的话,突然眼睛便热了。世上母子,情深如此,即便智障,也是幸福。

  不免对摄影师又多了一层认识,加了几分好感。

  他也是懂艺术的人。只是他不懂我的质地,我们之间的陌生让照片里的我也感到陌生。他试图用专业术语说服我,我微笑,做默认状。只是,回来后,坚持还用原来的照片,兰姐知我,便也应承。欣悦无比。
  四

  近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走出了人民照相馆,兰姐站在逼仄的门内,站在一色旧的底子里,花衣上的花,一朵一朵在我的眼里淡下去。

  再次重来,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存在,它破败的迹象让我对它的未来产生怀疑,它终究会循了所有人民照相馆们的命运。如果它尚且好好生存,就得装璜门面,添加设施,修改店名,加设小姐,那样的话,这个市的最后一个人民照相馆,便也消遁难留。

  回程的车上,零星的几个人,夜色渐浓。时间每时没刻都在吞噬者面前的一切,山川,河流,建筑,事件,人物,还有时间本身……悄悄地叹息,不知道,如果人民照相馆它更换了名称,那个智障的小男孩还会来吗?如果他来,有没有一个沉默的男人走过去拉住他的走,把他送往镜头前呢。

  均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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