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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新兴城市里的人们

2020-09-16叙事散文李兴文
我以前仰慕过的那些脸庞,现在,一个个全都黯淡下去塌落下去了,但我一点都不感到遗憾。我老了,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脸庞及其后面的的真实景况。当初,我仰慕的是他们甜美而可爱的笑容。但那些笑容终于没能抵抗越来越强烈的风雨的无情侵蚀,严重脱水以后,那些笑
  我以前仰慕过的那些脸庞,现在,一个个全都黯淡下去塌落下去了,但我一点都不感到遗憾。我老了,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脸庞及其后面的的真实景况。
  当初,我仰慕的是他们甜美而可爱的笑容。但那些笑容终于没能抵抗越来越强烈的风雨的无情侵蚀,严重脱水以后,那些笑容开始剥落。至此,我才看清楚,那些脸庞的皮下组织,都是一些蛮横且冰冷的东西,都闪烁着游方郎中和江湖艺人特有的怪谲光芒。我讨厌那些古铜色和铁锈色,它们简直代表着千年古尸的颜色。我就把自己的目光从那些破败的脸庞移开,转向别处。我看天空,看大地,看动物,看年轻人谈情说爱,看早春的动物当街做爱。当然,我最想看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最无忧无虑的青少年,他们的心里和身上一直蕴藏着我所需要的生命动力。还有一种是世界上活得最苦的一群人,他们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种种谎言后面,真相就如冰锥和雪芒一样冰冷和严酷——这后一种人,他们一代又一代,累弯了脊梁,蒙蔽了心志,活像一只只严重缺血的蚂蟥。
  其实,我最想说的,还是她们。
  我说的她们并不是一些高贵的女人,也不是我不想说她们高贵,而是她们的祖先留给她们的东西真的无法让她们高贵起来。几十年如一日,她们造就了一个个竹鼠一样的男人,他们的男人做得最熟练的事情,就是躲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啃咬竹子的根,地面上,不知详情的动物和人,看到的是莫名其妙的荒败和毁灭。那些男人丢失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诸如勇敢,诚实,血性,担当等等,全都跟着荒芜下去,矮化下去,矮化到如今只能做地上的草,为城市铺就代表稳定秩序与平衡利益的草坪。
  她们热衷于时装,首饰,炫耀,饭局,网购,以及攀比与吹嘘,然后,把能够弄到手的东西一并混装成模拟出来的尊贵。她们的男人们就投其所好,或者为了免于烦恼而任由他们的女人们为所欲为,他们自己拼命挣钱,或者不择手段地挣钱。他们满足女人的过程,其实就是摆脱奴役求得自我解放的过程。其实,在他们的心底里,他们做梦都在念想着高贵且更有性感的女人。那些梦想中的女人,有些其实也是现实生活中的活体,有些则是他们虚构或想象出来的超级女神。因而,在家庭计划经济生活的平静之外,他们常常在外面铤而走险,体验市场经济生活带来的种种险峻与刺激,他们用钱换取他们需要的一切。他们不惜一掷千金,他们深信流传于坊间的古话完全代表了他们这些男人的真实人生处境,“婊子无情王八无血,嫖客的心是一块铁”。他们不光在性的放纵和满足上是死心塌地的,他们在自甘堕落上也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必须勇敢而果决地牺牲掉他们的一部分理性,并让他们把作为雄性动物的自然权利行使到淋漓尽致。他们从来都愿意面对一个铁的事实:欲无止境。男人们从来认为他们是正当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天赋人权这个至理。他们从不会有负罪感。他们矢志不移地秉持它们生命的自然属性,并以对抗人类道德的种种约束和各种禁令。
  与那些男人的作而不述相反的是,为了保住装饰出来的高贵,那些女人们通常述而不作。她们最喜欢谈论别人的绯闻,并以此艰难曲折地证明自己男人的忠诚,虽然她们心中也都明白,这世间的男人,没有几个能够做到对自己的女人绝对忠诚。
  妻妾成群作为历史事实,它实际上充分保留了作为动物的人的自然权利;作为现实期许,它实际上并不符合一定时代的道德规约和行为禁令。但新兴城市里的男人们都会说,人性是先于道德约束和行为禁令而存在的。我们可以让自己的观念停留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只谈人性而不谈道德与禁令,但我们无法把自己的真实欲望和现实作为自觉地放进各种限制之中。他们还说,不信试看,尤其是在男人们掌握了权柄之后,男人们就要为解构道德和销蚀禁令而不遗余力了。空泛的说教没有人能够坚守得住。满口人性道德的人从不回避男人纳妾的合理性;而满口政治道德的人,则把纳妾的欲望,转化成了弄权驭人。正常的人性生理需求,在他们那里得到充分满足的同时,他们也让此种人性需求发生了严重畸变,变成一种道德禁区——他们深知其中乐趣所释放的自由人性,所以,他们可以尽最大程度满足自己,也要尽最大程度限制他人——那种乐趣所关涉的自由,不可以人人有之!
  看惯了太多自以为是又过于强势的女人,我对柏拉图式的爱情不再心存幻想。当所有的女人都在物质面前甘愿沉沦,这种时代,谁也看不到人性的光明。在一块野草繁茂的苍茫大地上,已经很难看到几棵临风玉树,即便偶尔有之,生命矮化的大地上,摧折个性的野蛮之风从未停止。不想被折断,就必须弯腰低头,所有试图长成参天大树的身体,最终都要弯曲,那种样子,仿佛古时候秦兵手中一张张所向披靡的弯弓!
  习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祖先们,他们的子孙,已经没有条件和能力昂起头来仰望天空。没有世界观,只有生育观和生存观。大家都做荒草,声势浩大,阵容齐整,当荣俱荣,当损俱损。无论洪水滔天还是野火燎原,要完蛋大家一起玩蛋,要重生大家一起重生,标新立异与众不同者,一定会严重影响恪守平庸者们的生存。
  荒草循环着荒草的荣枯,土地循环着徒弟的贫弱。所有人都为食物和生育拼尽一生。我们曾经亲自摧毁了有过神灵的森林,也是我们亲自把神灵流放到远处,然后,更多人的灵魂不知去处。女人不再是神性的母亲,男人不再是神性的英雄。但也有人骄傲地说,我们建起了无数个新兴城市,我们已经基本脱离土地的羁绊,我们已经在享受城市化带来的种种幸福。
  然而,传统的衰落始于土地之上农耕的衰落,现代的衰落始于城市剥夺了人的更多自由权利。
  是在求新,没有人愿意以保守主义的姿态,放慢狂奔的脚步,等一等与我们的肉身落得太远的灵魂。
  我们毁损了所有的古屋,砍到了所有的古树,在雨后春笋一般崛起的新兴城市里,我们的灵魂与我们的肉身一样落寞,一样的一文不名。
  我仰慕过的脸庞,有一些作古了,有一些活得好好的,突然间就灰飞烟灭。还有一些,停留在我的笔尖,同我一道,在城市里活得战战兢兢的。
  我们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我们既没有完全融入城市,没有为自己铸就高贵的城市精神。我们再也回不到我们曾经出发的乡村。
  我们集体迷路了。
  我们持续减退将欲衰竭的人生激情就像我们日渐减退的性功能。我们背负着城市生活的重压做完每一次爱,然后,继续醉生梦死。我们在作为弥补白天不足的曲折梦境里依然疲惫不堪。我们只是一个个站在地面上的看客,看着我们曾经有过的自由与浪漫,全都变成一只只断线的风筝。
  关于明天,我们所有的想象,都关联一场场猛烈的风。
  我以前仰慕过的那些脸庞,都从城市里消失了。但城市并不因此显得更加宽敞,无数低头前行的人们,没有时间与心境,暂时放下慌乱不堪的生活,抬起头来,看一看一成不变的天空。那个天空,它已不能荫蔽我们,而我们的子孙,依然要在这样的城市里,更加艰难地长大成人。
  202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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