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虾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02 编辑 <br /><br />醉虾

季大相


家乡是水乡，盛产鱼虾。由此，鱼虾的吃法也很丰富，醉虾便是其中之一。

小时候，家乡沟河塘里的鱼虾可用“信手拈来”形容。随便那条小河沟里的一个小洼塘，用手捧几捧就能捧出一顿鱼鲜小吃来。小河沟里的虾子以小米虾居多，一般是不鲜吃的，而是把它晒干留着烧冬瓜汤，或冬腊月里煮咸菜吃，别有风味。庄西头管季河的水源连接洪泽湖，清凌凌地，是一条流动的活水河。从没有人往管季河里投放过鱼苗，但河里的鱼虾特别多，且因受洪泽湖水的滋养而显得格外干净，清晰可见鱼虾连同水草摇曳的身姿。所以吃虾子，管季河里的大青虾最有嚼头。夏天，我们一帮小伙伴利用下河洗澡的机会，手拿网兜去捕虾，眼见大青虾依附在水草间，网兜上去一捞，它身子一摆，就溜之夭夭。这种面对面的捕捞法，十网下去九网空，结果是付出多收获少。拖网沿着河边拖，是逮捉虾子的最佳方法。那时，庄上的高二婶是来自洪泽湖畔渔家女，有一手织鱼网的好技艺，经她的义务劳动，好多人家都有捕鱼的网具。当然了，我家也有一张高二婶织就的拖网。每年夏秋季节，想吃虾子了，我就跟父亲嘀咕一声。于是，管季河边就会出现一对父子的身影，父亲躬腰拉着拖网前行，我则手拎着竹篮尾随在后。父亲拉着拖网前行二十米左右，就将拖网拎上岸，兜底一倒，残枝败叶连同烂泥巴，一古脑儿地堆瘫在地，一眼望去，好像什么也没有。拿根棍子拨拉开卷裹着的烂泥杂物，一只只大青虾和一些小罗汉等小杂鱼活蹦乱跳地呈现在眼前，尤以大青虾居多。小杂鱼是从不捡拾的，任由散放的鸭子去痛快地采食，只有巴掌大小的鱼儿才要。
一次，我和父亲去管季河边拖虾，一拖网拎上来，几乎全部是大青虾，多得让人眼花瞭乱。个把小时工夫，我们父子俩便收获了十多斤大青虾。显然，这么多虾子，家里是吃不完的。于是，父亲匀出些虾子让我拎着，他则提着那张拖网，送点虾子给高二婶尝尝，顺便请她帮忙将拖网上的几个破洞缝补一下。高二婶愉快地收下虾子，当时就用水清洗干净端进厨房。一会儿工夫，高二婶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小瓷钵，瓷钵上面倒扣着碗，她将瓷钵递交到我手中，神秘地说：“走在路上不要看，回家把碗揭开来，里面有好吃的。”怀揣着早点解开秘密的欲望，我一路飞奔着回家，将瓷钵往大桌中间一摆，迫不及待地揭开倒扣着的碗，探头一望，瓷钵里面是大青虾，透溢出一股浓浓的酒味，还有豆瓣酱、醋、一些蒜末、葱叶。“送虾子给她，她还把虾子给我们，真是的。”我大失所望。这时，父亲跟着进门，说道：“这是高二婶现做的醉虾，好吃呢！”“醉虾？”我第一次听说。在家乡有生吃虾子会游泳的说法，我们一帮小伙伴经常活剥生吞大青虾。所以，吃活虾子对我来说是件平常事。将信将疑中，伸手拣起一只虾子放入口中，“哇！真香。”没有了往日所吃活虾的腥味，细品之，一股鲜美的醇香沁入肺腑。再看瓷钵里尚在蹦跳的大青虾，体态乃是十分的可爱。此后，根据从高二婶那里学来的技艺，醉虾也成了我家餐桌上的一道家常菜。直到有一天中午，我去喊阿华游泳，看到他家桌上也摆放着一碗醉虾，才知道，高二婶将醉虾这道洪泽湖渔家菜已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乡亲们，只要想吃，庄上人家都能从高二婶那里学来醉虾的正宗做法。
醉虾真的很好吃，这是我们一帮小伙伴公认的事。一次，我们几个人跑到高二婶家，询问着其中的奥秘所在。高二婶笑着给我们讲述了一段《吴承恩与醉虾》的动人故事：那年秋天，吴承恩为创作《西游记》搜集素材而到洪泽湖采风。一日傍晚，吴承恩整理好有关水怪巫支祁的资料后，心情舒畅，便走出租住的小茅棚，在湖畔悠哉悠哉地散起步来。“开饭啰!”忽然，吴承恩被一句吆喝声打断思绪，循声放目望去，只见一条小渔船停靠在前方不远处的湖岸边，老少几人围坐在船头的一张小方桌边，微风轻拂，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不用说，这户人家吃晚饭了。吴承恩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皮，传来一阵“咕咕”乱叫的抗议声，才使他想起因为忙于创作而错过了午饭时间。这念头一滋生，饿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不经意间，吴承恩走近了小渔船，唱个诺：“船家，打扰了。”闻言，正在吃晚饭的老少目光一齐扫过来，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起身应道：“客官，我是船主，有事尽管吩咐。”吴承恩咂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见状，那船主仿佛看透吴承恩的心事，笑道“客官，还没有吃晚饭吧!如不嫌弃，就过来凑合填饱肚皮吧！”此言正合吴承恩心意，他未作客套，揖礼答道：“添麻烦了！”迈步跨上小船。船主把吴承恩让进船仓，其妻端上一碟花生米，一盘红烧杂鱼，又从仓底摸出一坛陈年双沟酒打开，每人斟了一瓷碗，边饮边聊。不知不觉间，两人把一坛五斤装双沟酒喝光。船主意犹未尽，又去摸了一坛酒，醉眼朦胧中，吴承恩双手接过，客套道“我来斟！我来斟！”脚下一个踉跄，“哗”酒坛摔进一个装满青虾的大木盆里，吴承恩竟就势歪倒打起呼噜来。船主嘀咕一声“咋回事！”抵不住酒精的麻醉，也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吴承恩听到一阵抱怨声：“这能卖上好价钱的上等青虾，都被你这戒不掉的酒给糟蹋了，我们全家白忙乎几天……”睁开眼皮，一束光线从东方斜射过来。天亮了。吴承恩一骨碌爬起来，见船主夫妇抬着小木盆，正准备把盆里的青虾倒进湖里。这时，一阵淡淡的酒酿清香沁入肺腑，吴承恩心念一动，喊了一声：“且慢！”船主夫妇稍怔愣，把木盆放下。吴承恩走过来，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青虾，左瞧又看，没有一只活着，看来全都醉死过去。吴承恩拿起一只青虾，用手剥掉外壳放进嘴里咀嚼，滑嫩、幽香，满口鲜味，连声赞道：“好味道！好味道！”船主也在疑惑中上前抓起一只青虾品尝，啧啧嚷道：“奇怪了，我从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虾子。”吴承恩又找来辣椒粉、葱、蒜、姜、酱油、醋等调料，与青虾搅拌，稍后品尝，味道更加鲜美可口。船主夫妇询问这道菜名，吴承恩笑着说：“青虾因酒醉死，当然就叫‘醉虾’了！”在吴承恩的帮助下，船主夫妇把这盆青虾用葱、蒜等调料加工成色、香、味俱佳的“醉虾”，到集镇上设摊叫卖，很快就被抢购一空，卖了个大价钱。后来，船主一家还在洪泽湖大堤边开了家“醉虾”饭馆，生意十分红火。就这样，醉虾成为洪泽湖渔家的一道招牌菜。
一则传奇故事，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别看高二婶不识字，她肚子里的货多着呢！那天，我们知道了《西游记》就是吴承恩写出来的，还听她即兴表演了一段《大闹天宫》。那天夜里，我梦到自己变成了孙悟空，腾云驾雾飞到天宫里，偷吃了王母娘娘蕃桃园里的几个仙桃，美美的滋味，一觉醒来还想继续将梦做下去。

一九九0年以后，管季河鱼虾少了，特别是大青虾更是罕见。起初，人们还经常用拖网拖或罾网拿等方法捕捞鱼虾，但结局基本上是以失望而告终，忙碌半天捕捞的鱼虾，往往不够一家人的小吃一顿。渐渐地，便很少有人再有兴致去捕捞鱼虾了。自家不逮虾子了，吃虾的机会自然少了很多，尤其是醉虾，从一九九五年以来，家里竟再未做过这道菜。

近几年来，在饭店里倒是经常吃到醉虾，佐料丰富，但缺失了农家豆瓣酱的味道。今年国庆、中秋双节同至，我便有了做盘醉虾招待姐姐、姐夫和妹妹、妹夫的打算。好友阿徐是一家餐厅的老板兼大厨，醉虾手艺名声在外。这天晚上，我特地上门向阿徐拜师学习制作醉虾的手艺，恰逢一位外地客人点了醉虾，他便边制作边向我介绍做法。主料：洗净备用的洪泽湖鲜活大青虾。辅料：豆瓣酱（是从超市购买的）、香醋、麻油、食盐、味精、白糖、白酒、胡椒粉、蒜泥、姜泥、香菜末、豆腐乳等。阿徐将配好的辅料集中加工成炝虾卤汁。接着，他将青虾捞出放入一个玻璃罐中，倒进白酒上下晃动，浸泡约五分钟，控干白酒，再将卤汁倒入青虾中晃几晃，说道：“好了。”。名厨的醉虾手艺，也就是这么简单。临别时，他再三嘱咐，不要传授给其他人，我笑道：“资源共享，你干嘛如此旧脑筋。”经我一开导，阿徐嘿嘿一笑：“随你的便。”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这天，姐姐、姐夫和妹妹、妹夫他们应邀如约而至，我买了三斤正宗的洪泽湖大青虾，自己动手制做了醉虾，他们品尝后都赞不绝口，连声说道：“又鲜又香，这才是正宗的醉虾。”我窃笑，甚至有点得意。对了，其中用的豆瓣酱作料是自家下的，这也许算是我的画龙点睛之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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