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与背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09 编辑 <br /><br />反抗与背叛

汤如浩

　　腰部又隐隐作痛了，我知道，同样的毛病又复发了。
　　去年的某一天，后背的某个部位，就不可思议地疼痛起来，很是隐约，微微地疼痛和酸胀，间歇性的，忽然间在起身或者弯腰的时候，像是被什么牵引住，猛地一下，会传遍全身。
　　起初，我很不在意。
　　对于身体，我一贯有较强的自信，虽然干瘦一些，单薄一些，总的说来，身体看来是基本没有什么大碍的。即便偶或的感冒喷嚏，吃几个药片，过几天就没事了；印象中最厉害的病痛，就是腹痛，满床打滚，痛得死去活来，似乎是难以忘记的，可即使最庸常的医生，都可以一眼看出症结所在，马马虎虎打几支柴胡之类的针剂，过两天就可以活蹦乱跳了，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病，其余的疑难杂症，几乎与我绝缘：爹娘遗传的体质好，抵抗能力强。有一次单位组织体检，开始还有些忐忑，以为像我这样瘦骨嶙峋对不起五谷粮食的人，可能是因为身体的什么地方出了故障了吧，才导致它不给粮食长志气的，要不怎么比别人亏欠了这么多。体检过程中，严遵医嘱，一点儿也不敢擅自做主，不给自己自由，连小便都可以将人的脸庞憋得发紫，唯恐哪一处检查出现误判。可结果一出，还是匪夷所思，吃了一惊的。不承想，除了体重不太达标，脾肝胃，血脂血糖之类，属于合乎标准的范畴，都没有什么差错，这么说来，值得欣慰。我这干瘦的身体，一点没有背叛我，总体是令人感觉满意的。
　　我的好多同事和同学，不知是戏谑还是出于真心，对我的身体，他们还是有些羡慕的。他们以为，凸起的腹部，臃肿的身体，甚至粗壮的胳膊腿，都是一种累赘。上下楼梯，搬运重物，即便是平常的步行，都很是吃力，感觉有孕妇般不适感，也颇烦心。尤其穿鞋的穿着上，就特别能说明问题了。以同期购买的皮鞋为例，我穿在脚上的仍然崭新崭新的，可他们的，却已经穿破了，张开了大嘴——皮鞋的吃重严重超标，人家提前罢工，肯定是不可避免的——皮鞋也是有一定的承载的，过了限度，不罢工才怪。我给他们的答复是：有钱难买老来瘦。提意见的人倒是不少——吃亏得便宜，语言上谁都分得一清二楚。可话又说回来，也是如此。我的几个同龄人，不期然居然患了高血高血脂高血糖糖尿病之类，不敢吃不敢喝，从原来的肉食动物变成了素食主义者，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很可怜的。在向他们表示同情的同时，我也有了几分窃喜和自豪：干瘦也有干瘦的好处啊。
　　可能这就叫高兴得太早了吧，也可能是报应。去年的某一天，我的腰部忽然疼痛起来，写着教案或者批阅作文，忽然感觉不适起来，想调整一下坐姿，可稍微的动弹，居然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轻微的身体挪动，竟然可以牵动整个身体——一阵痉挛，可以疼痛得让你叫出声来；有时候是正在上课，弯下腰去拣拾跌落在地下的粉笔头，你就可以难以再直起身来，除非用双手扶双腿，才可以慢慢地站立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双颊而下——泪飞顿作倾盆雨似的；或者是开会或者教研活动，长时间坐在一处，一动不动聆听别人滔滔不绝的演说，身体僵直了，起立的瞬间，简直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扭一腰动全身哪。起初也没有太在意，以为是可能是睡觉的姿势不当造成的，也可能是不太锻炼的缘故，尝试着早点睡觉，清晨起来跑跑步，坚持了几天，犹不能堪，便有些惊惧。
　　去看医生，医生一问我的职业，便不假思索说出了病根所在：长时间坐卧造成的。我讶然而惊。当然是职业病。七七八八，医生开了一大堆药，照单付款，又是一大笔开支，心疼得不得了，可有什么法子：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没钱却有病，再心疼也得掏啊。医生的和蔼是职业性的，但因为熟悉了，也显得亲切：“你们这个职业，确实苦啊。没日没夜的，看管人家的孩子，把自己的孩子耽搁了，身体也搞垮了，唉！” 我就差点流泪，苦点累点没啥，穷点更没啥，不要被穷折腾就行了，不要生病就行了。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可怎么得了？腰痛宁胶囊什么什么，这么一大堆药物摆在桌子上像一座小山，早晨服用什么，中午服用什么，晚上什么，多得很，记起来还是件挺费劲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却激发了脑袋的记忆中枢，记忆力出奇得好，记忆得准确无误，连时间也不会出半点儿差池，一个药粒儿也没少，一顿也没少，都按医生的要求走，按部就班的，把自个儿都搞得惊奇不已，感慨不已。记得医生当时的吩咐是好好休息，好好谈不上，就休息。中午吃过就睡觉，晚上少写个字，还是睡觉。什么是休息？我想这就是休息了，能多睡会儿，多睡几个囫囵觉，不是休息是什么？坚持，坚持就是胜利。熬到了假期，寒假，像猪一样，吃，睡，就这两件正经事。溜大街逛超市是调节，走亲访友是调节，看书写字更是调节，医生开的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药片药丸药液奇迹般消失了。好了？好了！狂喜，自个儿到熟食店买了几个肥大的猪蹄，啃！有滋有味；火锅店里点满满一桌子菜，吃！浑身冒汗。外加啤酒，冒着白沫，喝！清爽怡人。孩子和妻子看着我悠然独酌，在一旁呵呵大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这么个道理。
　　但身体终会反抗，更会背叛，现在，又到时候了。我清楚，这是自己的恶习造成的，没有办法。真的，人，真的是矛盾的复合体，总会被自己的欲念牵着鼻子走，一直走到走投无路，还不会回头，还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而且，可能永不回头，不管前方是怎么样的。我也是，我也毫不例外。在身体好转不久，我又忘记了医生的嘱咐，鬼使神差地，我为什么又会在深夜，长时间地伏在电脑桌上，滴滴嗒嗒敲击着黑色的键盘，在万籁俱静时分，又沉浸在自己不成熟的文字中了，欣喜或者哀伤，缠绵抑或豪爽，不管晦涩还是清晰，那些思绪，那些感想，那些鲜活的人物，优美的风景，又会在我的脑海飞扬，迫切地想把它们记录下来，这样的念头，每每让我不能自拔，深陷其中，让窗外闪烁的星星讪笑不止，连夜行的飞鸟，都嘎嘎怪笑，嘲弄于我？我知道，那都是些浅薄的文字，很不成熟的东西，甚至是，痴人的梦呓，即便这样，但我不能罢手，真是太奇怪了。我不是狂热的人，我没有不在乎我所从事的这一份职业，对于职业，我没有敷衍塞责，我应该是尽心尽力的。打心底来说，我也不忍心诓骗和唐突那些心地大体纯洁的乡村少年，领导们的汇报材料中经常出现的那些词语我羞于运用在这里了，但不管怎么说，我是问心无愧的。沉默与不恃功，并不意味着一无所为，就像高尔基所说的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一样，对此，我又是不在乎的。因为如此，我有些疲惫了，当然是心理的，对此，我很在乎，每时每刻注意调节自己的状态。
　　但是，身体却出来作梗了，真是匪夷所思。刻板的工作固然可以扰乱人的心情，但可以通过调适来改造它，使之尽可能达到令人接受的程度，可莫名的病痛不止对于肌体，而且对心灵也会有些许的扭曲，如此造成的结果，可能就更严重些。可能是我过于敏感了，激进了，但对于疾病重新缠身，的确深恶痛绝。有几天，我断然决定不再在电脑上敲击文字了，因为，毕竟在物质的世界里，它简直不名一文，而且，还会给某些人留下一些什么什么口实，没有什么意义的。倒是说一些华丽的话语，其作用远远优于文字的作用，而且省时省力，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坏处，看别人如是操作，收效显著，颇是有趣。但是很快，厌恶了，并且不齿，虽然不是大气候，当总是感觉像吃了苍蝇，恶心。心理失落了，原因不言自明：该干的事情干好，该写的文字，还是要写的。身体在反抗，在背叛，可心理不能背叛，这是个原则问题。蒙田说：“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们在内心深处都是双重的，其结果便是，我们并不相信我们所信奉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杜绝我们所谴责的罪恶。”践行了多少年了，一时半会改不了，这叫积习难返，难返就难返吧。我是想好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每天少写点，总行了吧。这也算做休息调养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管怎么说，到啥时候，这笔本钱是不能丢掉的，是这么个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