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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风吹过四季

2020-09-24叙事散文清风拂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30 编辑

风吹过四季【初】塔岭村1----24号——我们院儿的门牌号。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其时大雾迷漫,伸手不见五指。我站在它面前,看到一扇铁门关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30 编辑 <br /><br />风吹过四季
  【初】
  塔岭村1----24号——我们院儿的门牌号。
  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其时大雾迷漫,伸手不见五指。我站在它面前,看到一扇铁门关着,在四面巨大的黑暗中,它仿佛一个孤立的存在。或者因为是第一次来吧,我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当我推开这扇门后会看到什么,它是不是暗藏了我无法窥探的秘密,会不会隐匿我不想看到的故事?我的犹豫和胆怯是显而易见的,但我知道他不会注意,长年的分居生活,把我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把手从一扇活页里伸进去,拉开里边的门栓,推门而入。院内有明明灭灭的灯光,它们点亮了夜,阔大的黑被推到了视线之外。脚下的过道很窄很细,像跟趴在地上的白薯藤,密密地坠满了沉淀淀的瓜。顺着藤看过去,有些窗子里流泄出灯光来,有些却是沉默的。

  还来不及仔细打量,我和儿子就被他领进了屋。
  屋子比我预想的要宽敞些,进门就是一个放泔水的塑料桶,桶身上的XX油漆字样被油污得面目模糊。再往里,右侧是并排的两个炉膛,其中一个上边盖着废铁皮,想来是闲置不用的。却为什么需要两个炉膛,这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也没弄明白。另一个炉膛却是氤氲着烟火气息的,只是那些煤烟被关着的门禁锢了一天,现在我们的闯入让它们一下子活跃起来,它们猛扑过来,直呛我的喉咙,我控制不住狠命地咳了起来。炉边是一个自来水龙头,他拧开它,让水流到下边早就张着嘴等在那里的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里,水桶的沿儿上挂着一个同样颜色的水舀子,柄上落满了油腻的灰。他提过一个铝壶,装上水,然后用煤钩子把炉灶上边的盖子捅开,把水坐上去。趁着他忙活,我悄悄巡视了一下屋子里的其他摆设,对面贴墙放着的是一个碗橱,与碗橱相连又是一个小柜子,一些零碎的日常物品,放在柜子里,柜子上搁着切菜板及油盐酱醋。在我的左手边,是一个颜色暗淡略显残破的小几,上面放着洗衣粉和刷子,挨着它,一个洗脸盆放在盆架上。屋子的上方,有一道黑色的电线横跨而过,上边挂着一两件衣物,还有一条暗黄的塑料管攀援着,管儿的下边坠着一个莲蓬头,它们连着房顶上的热水袋。整个夏天,它是身体的洁净之源。
  自来水旁边就是卧室的门,上边坠着一个蓝色条纹的门帘,我在撩开它的刹那,忽然发现上边的耳居然是用文胸的吊带做的,心中不禁狠赞了一下某人的创意,这让我想到钉它的人,一定是个新潮的女孩。同样的事情如果要我来做,是绝对不会想到用这个的,它是我的隐私,即便只用两条小小的带子,也一定会让我觉得出卖了自己的秘密。门的左手边是饭桌,与它紧邻的是一个不算太高的立柜,电视就放在这里。右手边是一铺火炕,炕上贴墙居然有一个小暖气,它的出现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有它,这间房的租金要比别的房每月多收20块钱。炕脚往上是两扇窗,几乎看不到窗台,其实也看不到窗上的玻璃,它们都被处心积虑地挡在了厚厚的窗纱外面,目光是一把软刀子,它在这里败下阵来。
  晚上,我和衣睡在炕上,对它有着无法言说的陌生感。时间过了午夜十二点,我朦胧着双眼刚要睡去,却听到他起来的声音,是去换煤了。生了煤火,也有暖气,但屋子里依然冷。晚秋的夜晚,寒意已如此侵骨了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孩子离开了那个院子,在微露的晨曦中,我一回头,看到了门上的牌子,1----24。这组数字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它。
  【再】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在第二年的夏季带着孩子来这里,并且长住了下来。他依然早出晚归去上班,我呢,开始了闲居的日子。
  我想,与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相比,我是有些各色的。想着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小矮凳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翻阅。书页就在我的手指下面,但它们已经沉默了,我没有继续翻阅的动作,它们也就停止了窃窃私语。夏日的屋檐下边是可爱的,虽然午后时分,连风也是谨小慎微地贴着墙壁溜进来的,但必竟是溜进来了,进来就好,它给这个沉闷的午后带来了一丝清凉的慰藉。我喜欢靠着这壁墙坐着,它那么老,每条砖缝间都有好心情的青苔攀援而上。就在我的身后,那道矮矮的窗台上,隔壁老太太晒的咸豆腐皱缩着已略显苍黄的脸,在它的身上终于消散了那股刺鼻的味道了。我用手摸了摸,它们已经变硬,曾经的柔软被风和阳光偷走,只剩了潜藏在它内心深处的骨头。想着刚晾出来时那成群结队的苍蝇,我怎么也看不出这豆腐还有什么可保存的价值。可她说,这是下饭的好菜呀。就在后来的某一天,我看到她家的老头子,在用这种咸豆干下酒,吃得有滋有味。他的那张苍老的脸,也像豆干一样硬——瘦骨嶙峋,密布深深浅浅的褶皱。其时,老头子已经是脑血栓后遗症,需要拄着拐杖趔趄着行走。偶尔,这条街上有谁搬家时撇出来什么东西,他就把拐杖夹在自己的腋下,两只手拽着他的“战利品”满载而归,尽管脚步依然是趔趄的。这其中包括袜子,鞋,帽子,衣服,生活用品,零零碎碎应有尽有。他所带回来的这些东西,也总是气味丰富,紧邻的几家,便都沾了他的光,日日被这些气味包围着。院里的人们走来走去,大多蹙目颦眉,关于这一点,我也是各色的。我想,准是我离他们最近的缘故,久居鲍鱼之肆,已是不闻其臭了。我乐得习惯了这浓郁的混浊气息,否则,我也做不惯以手掩鼻状。
  老太太的许多东西都晾在我身后的窗台上,煮花生前要泡的香草,鞋垫,手套,抹布,甚至还有从外边捡回来的鞋子袜子,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拥挤的陈列台,杂乱无章。房东也是两位老人,对于她的做法颇多微词。可是,每当他们要开口的时候,她就会堆了满脸笑,一迭连声地说,总是麻烦你们,总是麻烦你们。吃些刚煮的花生吧,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成了核桃皮,光亮的光滑的被捧了出来,隐晦的阴暗的都被她小心地藏在深细的褶缝里了。于是,日子波澜不兴,一切照旧。
  这间屋子久已没人住了。它地势太低,屋子一到暑天就能潮得汪出水来,也怕住在里面的人会有危险。房东老太太这样告诉我。她并不担心这间屋子空着会让她赚不到钱。它虽然是间厢房,却有着那个代表身份的房本,就像一个衣裳褴褛的女孩,可能恰恰是一名出身富贵睡十二层床垫还被硌了的公主。越是有底气的,越不会花枝招展急眉竖目地炫耀,它的气定神闲自有道理。
  房东老头子从外边骑着自行车拐进来,我欠起身子,忙把凳子向后靠了靠,他对我笑笑,我也忙着回应了一朵敷衍的笑。擦身而过,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深味的不解。我知道他的不解,满院的人,除了上工的就是睡觉的,像我这样拿本诗集的,的确是太扎眼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把车骑到了正房门前。
  院子很大,从门口到最里边的正房,大概有十几米,房东沿墙盖了东西两大趟厢房,房子都不大,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一应生活必需品,在这里都不难安置。
  一大早,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开门声,端着尿盆上公厕的居多。往上走几步或者往下走几步,各有一个厕所,但需要排队是常事儿,住在这些出租屋的人真多呀。两个厕所都脏污得厉害,时常能看到个头儿硕大的老鼠贼头贼脑地蹲在墙脚打量你,面对它,我噤若寒蝉吓得要死,连喊一声的力气都失去了。设若赶上夏天雨水之后,这里的景况就可想而知了。
  人们把这种盖满了厢房的城市边缘地带叫作“城中村”,村名倒还是挂在它颈上的招牌,但这个称呼如果倒过来读,似乎更合内里的真实,实实在在的一个“村中城”。租住在这里的人们,哪个不是在一箭之外的市里上工呢?他们虽然还缺少堂而皇之的理由,做不成“根红苗正”的城里人,但行动坐卧,那举手投足间的气息,俨然比城里人还要森然些呢。
  【近】她和对面屋里的老太太说笑着,手麻利地翻捡着摊在地上的毛豆角,不时拿起一个放在身边的塑料盆里。那些豆角是老太太预备扔掉的,嫌它们不饱满,影响卖相。她说,姨,你看看,我家那个丫头就喜欢吃这样半成子的,每天都从你这儿捡这么多,占便宜了。我依然坐在窗台前,默默地打量着她,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却似乎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处世方式。她是一朵香甜的茉莉,即使离得很远,她的香悄悄漫过来,也让人无法拒绝。我呢,我是一枝羞怯的马蹄莲,只适合躲在阴暗潮润的角落里,暗自向自己的内心寻求芬芳。她的目光扫过来,未置一言,我亦是暗暗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我想要结识她,我能感觉到,她也有这样的愿望,但我们俩显然都还没有找到一道架在我们之间的桥,所以,只能这样咫尺犹如天堑地相对着。
  我提起泔水桶,弓着身子弯着腰把它提到门边的下水道边,“哗”一声倒进去,洞口隐藏在一丛茂密的草茉莉后面,不仔细瞧,谁也不会看到芬芳的花朵后边还有这样一处洞天。整个院子的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的污水,都被它安静地接受了,只是在溽热的夏季,这里的气味过分庞杂,恶浊。我直起腰提着桶,转身向院子里走,这时,我看到了她,正坐在街对面房屋的背阴处,手里的小剪刀咔咔响着。我知道,这是她从不远处的刺绣厂拿来的手工活。
  我一边向院子里走,一边踌躇着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我一直被周围的人认为是外向活泼的,可是,只有我了解自己,那些话,就像虚张声势的幕布,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里的空虚与落寞。在人多时,我常无由地发现自己的寡合,在独处时,我才更容易看到内心的丰盈。
  我迈上台阶,把桶放在门内侧。房东老太太走过我身边,走呀,她喊我,去看看丫儿妈妈做手工活儿,天儿多热呀,总在屋里猫着干啥?我转回头,一起向她的身边走去。老太太把手里拿着的板凳放在地上,坐了,从她手里拿过几块儿还没有修剪的布,把上边的长线头扯掉,这样她剪起来,就轻快多了。我站在旁边,看了看,也顺手拿了几条。一座桥终于在我们之间架了起来,我们相视笑了笑,开始了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闲谈。
  这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我终于在来这里两个多月之后,有了一个可以叫作朋友的人。我们结伴去幼儿园送孩子,买菜,逛超市,她也陪我去网通大厅,去银行,去人才市场。她自愿成了我的向导,使我不至于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迷失。
  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一次,她陪我去旧货市场买自行车。过十字路口时,她一路向前,目不斜视地穿了过去。可是我不行,我对红绿灯的概念不是很熟悉,我看到绿灯到了5,我想,它的步子那么快,马上就会到1到0的,我不能这样过去,我对自己前行的速度毫无把握。我牢牢地记住了临来时家里人嘱咐我的话“宁等十分,不争三秒。”于是,当我终于把红灯再次等绿时,我就找不到她了。
  一直到现在,这件事仍是她打趣我的最好话柄。我的愚是应该被她笑的。我似乎一直是迟缓的,慢热的,同时又是怯懦的,这像是骨子里早就注定了的宿命。
  【进】我提着一块肉,第一次迈进了对面老太太的屋子。她病了,我想我应该问候她一下。每天清晨,她一大早起来就叮叮当当地捅炉子劈柴引火,那响声近得就在我们耳边,但她似乎从来没有顾及过我们这家人的感受。我本来觉少,倒也无所谓,可怜了我的男人和儿子,常常会被她的响动惊醒。我牢牢记着母亲的话:人有打怕的吗?都是敬怕的。我想要她知道,我是尊敬她的,也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做那些活计时,能够尽量注意些,不要惊醒我的孩子。
  我推开她的屋门,一脚踩下去,猛一趔趄。这间房子的地势和被闲置的那间房一样低——这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是暑期的关系吧,屋子里散发着一种老人独有的味道,滞重,混浊,我一进去,就迅速地陷入了它们的包围圈。我想,那一刻的我是有些无措的,我很不甘地做了它们的俘虏。老太太一个人躺在炕上,不住地咳咳咳,她招呼我坐下,我看了看她旁边,到底没有找到可以坐的地方。我把手中提着的肉放在矮矮的板柜上,嘴里不咸不淡地说着让她注意身体,以及吃药打针的废话,像一个蹩脚的演员,每一步都踩错了节奏。她哦哦地应着,说着一些感谢的话。终于被我抓住个空隙,仓皇地逃出来,屋外面晃眼的阳光,竟然让我生了一股暗暗的凉意。
  老太太的儿子提着一瓶啤酒走进来,哂笑着跟我打招呼。我哦了两声,就退回自己房里了。
  老太太说她儿子是去外地工作的,赶上没活才回来了。一个四十多岁还是独身的儿子,需要七十多岁的父亲和母亲来养活,这让我心中生出一种不舒服感来。更不舒服的,是他居然每天都去网吧,中午回来时,一定有小菜有啤酒。偶尔会看到他向自己的母亲伸手要钱,老太太声调很高地咒骂他,他毫不示弱地与母亲顶嘴,然后,照样拿着那些浸满了汗水的零钱,去上网,买酒喝。
  他的工作,从这个夏天一直停到了另一个夏天过去秋风又起,冬天也很快过去了,他每天都固我地踩着同样的步伐同样的时间,准时出现在这个院子里。
  入冬以后,老太太咳得更厉害了。实在挨不过,只好去开发区医院做了个检查,很严重的支气管炎,医生让她住院检查治疗。她站在院子里,一边捅炉子一边说,我哪有那个功夫呀,还要煮花生呢,摊儿那个老不死的倒是能看,还得送饭呀,天生的劳碌命呀。正说着,前街上开着门诊的那个胖医生又来了,她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教训她,身板儿要紧,花生还非得煮呀。她仍然哦哦的应着,陪着笑,进屋里输液去了。
  我知道,她明天还会继续煮她的花生的。
  各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应付,谁能帮得上谁呢?
  但当我知道我的紧邻就是老太太的女儿时,还是惊得目瞪口呆了。那是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的事。
  她的男人在海边修自行车,她么,在市场里有一个摊位,卖烤白薯。烤白薯要每天一大早起来生火,挑薯洗薯,这些事大多时候都是她的男人在做。赶上海边有城管的时候,他会早早回来,帮他的女人进货,或者去市场里把女人换回来。她是倒在炕上就能睡着的,打鼾的声音极响,我们站在院子里聊天也能听得见。那次也是赶上城管巡查,他推着自己修车的小摊儿出门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把车放在门口。开始帮女人烤白薯。他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和站在门边的房东聊天,数说着丈人丈母娘拖累了他,自己的儿子指不上,是个败家子,要他这个做女婿的受累。
  我恰好走过他身边,耳朵碰巧接收了这些信息。回到房里,我向正在洗脸的他说着那个男人的报怨,他说,对门儿的老太太就是他丈母娘。啊?我发出一声惊呼。已经同院住了这么久,我居然没有看出丝毫端倪来,看来,我真是够粗心的。
  她的女儿女婿也不容易,正夏天的时候,没有白薯卖,爆米花的生意也不好。这个身材粗壮的女人,起三四点钟的早,蹬着三轮车去十几里外的果菜批发市场进蔬菜,西红柿,黄瓜,茄子,圆白菜,都是些品相很难看的货色,论堆儿来,论斤卖。早出晚归。后来她又接连倒腾了几次水果,她说,市场里有人天天去收保护费,都是躲得起惹不起的主儿,一句话不对,就得把摊儿给掀喽。另一个女人比她会来事儿,那些人把她的摊位给人家了。她说,反正我是不掏钱,等他们管得不严喽,我再去寻个地儿摆摊,现在正在风头上,先推着车走走街呗。秋后的一次,她上的水晶梨,捏了一个在手上,递给我儿子说,吃吧,可甜了。隔院的那个女人对我说,哼,就她,能舍得把好吃的给咱们?
  她也有个儿子,十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候正跟人家学氩弧焊。她们两口子对这个儿子简直百依百顺,只要他想吃什么,做母亲的总会想方设法弄回来。一次,她拿了一把青菜,半袋羊肉片回来,看见我站在门口,说,孩子累一天,就想吃个肉片,多了买不起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杂】闲了许多日子,分明感觉到了无聊。她撺掇我,也去拿一些活儿吧,虽然钱不多,每天也总有个四五块钱的收入,买菜也比没有强吧。看书有什么用?天天看你手里拿本书,也没见你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她说服了我。我买了一把剪刀,和她一起去刺绣厂拿活。我们有时会一起坐在门外,边聊天边进行手里的活计。更多的时候,我们各忙各的。我还是照例会搬出一个板凳来,放在门外的房檐下面,手不停地动,剪刀剪掉了线头,也剪短了一日日的光阴。
  她和她的男朋友走过我身边,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她说,我来帮你吧。她拿起我放在板凳上的刺绣,帮我拽掉上边的长线头。很自然的,我们就聊了起来。
  她的家在内蒙古,本来是来这边打工的,后来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便一起离开了打工的地方,去学了手艺。男孩儿学的足疗,她学的美体。
  应该好找工呀。
  她笑了笑,是呀,我们学的这些手艺,是很容易找到工作的,现在满大街的美容美体足疗,随便转转就能找份工。
  那为什么不去呢?
  他已经决定去一家足疗店上班了。我么,刚刚离开一家美容院。
  做得不开心吗?
  也不是不开心,但是每个月都有定量的卡要卖出去,让人家成为会员。你不知道,美体这个东西,其实挺骗人的。我觉得良心不安,不想再做下去了。
  我们聊到这里的时候话题似乎终止了。但是我由此喜欢上了这个爱笑且漂亮的女孩。可惜,她们在这里住了不长时间就离开了。
  还有一个是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骑一辆又高又大的摩托车,每天早上驮着工具箱出去,傍晚回来,看样子是搞装修的。我们从来也没有搭过话,他喜欢吹笛子,在这个大院里,他,是唯一一个摆弄乐器的人。他的笛声总会在夜晚响起,它清越嘹亮,凌驾于所有细碎的声响之上。听着这笛音,夜的静谧似乎更深了。
  和他住在一起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大概连两天都没有隔上吧,又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住了进来。她每天早上会穿着他的男式衬衣或者外套出门,看起来有着不羁的个性,很不拘小节的样子。他们住在那儿,一直到我搬走。
  另一个却是个比我还要大的男人,一直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骑一辆电动车,上下班的时间似乎是由他自己掌控的,看到他的机会便多些。只是我极不喜欢男人油头粉面的样子,对他,有着气息不同的嫌恶感,知道不是同类,也便不用言语。
  不经意的,听过他打给别人的电话。那是一个中午,我少有的躺在炕上,想歇一歇。这时候,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那么近,我知道,他就站在我的房檐下。或者他以为我的家里没有人?
我能听出来,他的电话是打给女人的,而且顺带听出了,他在推销保险。我想,他一定是从昨天晚上就把嘴巴泡在蜜罐里了,现在才拎出来,所以,那些甜言蜜语才能不假思索的顺着嘴角滴落下来。它们粘乎乎的不负责任地沾在我耳朵上,真是不舒服透了!我想,又不是懵懂的少男少女初涉爱河,用得着这样肉麻吗?真不知道对面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喜欢这些连篇鬼话。他让我觉得天都阴沉沉的,好像大白天撞上了鬼。
  住在院子最里边的,是一个独身的女人。我连她的样子也没有见过。只是在回老家一段时间后,听到了关于她的故事。据说某天夜里,两个男人在她房间里碰了面,结果大打出手,她毫不在意的和胜了的一方扬长而去。房东说,我的天呀,要闹出人命呀。这么个鸡,别给我这儿惹出什么祸来呀。我赶紧让她搬家走人了,把所有房租都退给了她。说这些话时,老太太依旧恨恨的。

  我手里提着刚从门口买的花盖儿梨,顺手递给她一个。儿子在我身边说,妈妈,你买小些的吧,小的称得多。
  【末】我们这些人,三教九流的,挤挤挨挨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像时针分针秒针,刻刻不落按部就班地走着自己的一格一格。风长年从门外吹进来,吹着院子里万国旗一样晾晒在铁线上的衣服,吹着各家各户堆在门外的杂物,它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穿过四季,院子里的每个人,也就踩着风的冷暖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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