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一些树（上）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00 编辑 <br /><br />记忆中的一些树（上）
　　一棵桑
　　一棵桑树长在老屋的西北角。形单影只。四周是高高的白杨和风摆的垂柳。
　　湖区的乡村多河流，水量充沛，垂柳和白杨易成活，村民图管理方便，房前屋后多栽白杨和垂柳。这棵桑树是村里唯一的一棵桑树，夹在白杨和垂柳中间，成了村里的独特风景。
　　桑树不高，主干才两米多，枝条被树木遮挡，小心地向白杨和垂柳的的缝隙里生长，掌心大的叶片翠绿得夺目。桑树皮白色，因为经常有小孩子爬上爬下，显得异常的光滑和洁净。
　　桑树引不起大人的注意，却能吸引孩子的目光。
　　唯一的桑树，因为孩子的到来，不再寂寞。一些小孩子常常爬到主干顶上的树杈上，身体斜靠在一根斜伸的枝条，颤悠悠的，孩子在桑树上唱儿歌，招来了灵巧的鸟儿在身旁的树丛里穿梭婉转蹄鸣。桑树听到孩子的歌唱，也欢愉了，有时会随风哗啦啦地伴奏，或者激动地流下一滴热泪来。
　　夏天，桑树上会有一种叫做地虻牛的昆虫。坚硬的翅，头上两根长长的黑白相间的触须好象孙悟空头上的野鸡翎。地虻牛的有两颗坚硬的牙齿，像一个锋利的剪刀，趴在桑树的枝条上，咬食桑树的皮。枝条上的皮没有了，就不能输送养分，一枝桑枝也就慢慢干枯了。为了保护桑树结桑葚，我们就捉地虻牛，再说那时玩具缺乏，地虻牛也算非常好的玩具。
　　我常常哧溜溜地爬上桑树，看到地虻牛就捉下来。捉地虻牛要小心翼翼，还要讲究方法，不能满把抓，要捉它的两根长触须，如果不小心，被地虻牛的剪刀的牙碰到，手一下就会被咬破，流出血来，当然还非常地疼。捉到地虻牛，爬下树来，吸引了众多的小伙伴，我让他们找来纤细的干草，把一根根干草放到地虻牛的剪刀牙上，随着剪刀的开合，干草也被截成了一个个小段。有时候，怕地虻牛的剪刀牙咬人，我们也会残忍地掰掉地虻牛的一颗牙，掰地虻牛的牙时，胆小的女孩全吓得转过头去，不敢看。
　　桑葚是孩子最美好的期待。从枝叶里刚刚冒出粉雾的诱人的黄花，孩子的眼睛全都盯上了它们，一朵，两朵，三朵……越来越多的黄花，陆续在叶子间绽放，让眼馋的孩子，兴奋不已。桑葚还没有成熟，便已经有了归属，哪个枝条上的桑葚是谁的，都分配清楚，免得成熟后出现纷争。
　　桑葚在孩子关注的目光里变成青色，黄色，紫色，深紫，一颗颗成熟的桑葚好象母亲的乳头一样诱人，吃在孩子的嘴里，新鲜的汁水和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甜和美好。桑葚有母亲的味道！无论这些孩子长大后去了哪里，到什么地方，他们的嘴里还留着童年的桑葚的味道。
　　后来，因为桑树不能成材，父亲把它砍了，做成了一个扁担。父亲用它挑粪，挑水，挑粮食，直到现在，父亲还一直用着。桑树以另一种形式生长在我们的生活里。
　　因为这棵桑树，我还出过一次笑话。一次，父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几只蚕，我把蚕放在一个纸盒里，每天摘新鲜的桑叶喂它。眼看着蚕宝宝一天天长成肥胖的蚕，我心里的高兴劲就别提了。有一天，我突发其想，每天喂蚕这么麻烦，还不如把蚕放到桑树上，这样蚕就能自由自在地成长，想吃多少吃多少。可是，只放在桑树一上午，等我再上去找我的蚕，竟连一只也没有了。为了这几只丢失的蚕，我整整伤心了好几天。
　　三棵榆
　　桑在西北角，榆在西南角，遥遥相对。
　　父亲说：“院前有榆，年年有余。”榆因“余”的谐音而存在。
　　榆树有三棵，呈三角形，两两间的距离不超过三米。三棵榆树一样粗，一个人张开双臂搂不过来，主干有十几米高。榆树的枝叶交错生长，亭亭如盖，遮起了一片夏季的阴凉！
　　父亲说，榆树比我的年纪还大。我深信不疑的。从我记事起，它就已经很高很粗了。我在长，它也在长，我始终长不过它。
　　人长不过一棵树，人还是万物之灵。
　　榆树太高，孩子们爬到一半，就没有劲了，得爬下来，一次两次三次失败后，再加上父母的三令五申不能爬，孩子们便不愿意爬它。榆树被孩子们冷落了，孤独的三棵榆树便自己聊天，有风时还刷拉拉地唱歌，唱出的曲子只有它们自己能懂。
　　榆树吸引人的季节是春天，有榆钱的时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缺衣少粮的时代，饭成了最主贵的东西。榆钱可以当饭吃，榆树的地位在那时也提高了不少。
　　当薄薄的榆钱一嘟噜一嘟噜地坠满了枝头，在风中摇摆着，诱惑着嘴谗的孩子和大人。孩子在父亲的指导下去摘榆钱了。可是榆树太高了，爬是爬不上去的。常常要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前面绑了一把镰刀，用镰刀削掉树枝，榆钱也跟着掉到了地面上，捋掉榆钱，放到准备好的竹篮里。榆钱生吃很甜，越嚼越香，越吃越想吃。母亲把篮里的榆钱洗净，活了高粱面，蒸成一个个手掌心大小的面饼，味道鲜美，滑腻爽口，我曾一顿吃了四个。
　　夏天，榆树上好生一种叫惊克郎的昆虫，有指甲大，黑色，外面的翅坚硬。我们常常抓来惊克郎，在后背插上一个细木棍，或者高粱秸的外面的那层硬皮，惊克郎的翅膀开始震动，努力地飞，却飞不出去，只是嗡嗡地响个不停。
　　我上中专时，父亲把三棵榆树卖了1600块钱，给我作了学费。我应该感谢它们！
　　歪脖子枣树
　　歪脖子枣树长在榆树的东边，与榆树是邻居。
　　枣树不像榆树是父亲种下的，它更像一个野孩子，自己长出来的。最初是一个嫩嫩的枣树芽，从院墙外的石头缝里发出来，发出了一蓬嫩绿的叶，因为营养不良，茎叶瘦小和单薄。父亲说枣树长在这里，肯定长不好，不如把它刨掉了。母亲说让它随便长吧，反正长在那里，也不耽误什么，说不定，就能长起来呢。枣树因为母亲的一句话留了下来。
　　枣树一天天生长，渐渐地长出一个明显的主干来，主干越长越高，到了一米多，不知道受了什么吸引，或是得了什么病，歪了脖子向南探出了身子，本来不受欢迎的枣树就更不让人带见了。
　　无论怎么样生长，一棵歪脖子枣树也成不了材，也就没人把它当一回事。父亲把枣树修剪的只剩下一根主干，绑上绳子的一头，绳子的另一头，绑在门框上，枣树就成了一根支撑凉衣绳子的棍子。
　　枣树的作用在孩子的玩具上。冬天孩子最喜欢玩的就是打腊子。腊子长十公分左右，两头削出来尖。划出一个一米半见方的方框，也就是我们说的“城”。先把人分成两拨，剪子包袱锤定出一方守城，另一方攻城。守城的一方手里有一个半米长短的木棍，把腊子放到城里，翘起一头，用手里的木棍轻轻砸一下腊子，力度要合适，砸起的腊子正好与眼睛平齐，然后用木棍击打腊子，啪地一声，腊子应声飞了出去，功城的一方接到腊子，或者把腊子扔到了城里，就算功城成功。功城成功后，两方交换功城和守城。
　　做腊子的最好材料是枣木。现在想来，大约因为枣木多弯，两头容易翘起来；枣木质地坚硬，不容易打断，耐用；枣木的比重大，沉实，打的远。那时流行的一句话“枣木的腊子槐木棍，越打越带劲”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每年的冬天，枣树都要经历一次劫难，枝条几乎全都被砍光了，做成一个个腊子，在社场的上空满天飞。
　　这棵枣树没结多少枣，最多的一年结了九个，还没等红呢，就被我偷偷地吃了。枣树还生一种青青的毛毛虫，稍微碰到，奇痒，我们就用面活成稀泥涂抹在毛虫碰到的地方，等到干了，再剥下了。这个方法很有效！
　　父亲卖榆树时，把枣树一块砍了，据说没要钱，送给了杀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