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 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02 编辑 <br /><br /> 从四五年级开始，自己就不自觉地开始进入一种想入非非的奇想状态。每天痴迷于电视中单田芳、田连元那十几二十分钟的《杨家将》、《说岳》、《说唐》等评书段子，并开始埋头于《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罗成叫关》、《罗通扫北》等传统的历史评书中，像一个饥肠漉漉的饿汉扑向了满桌的饭食，全然顾不得其中的滋味，只是幻想，自己是那一个个飒爽的英雄。一身白袍，一顶银盔，一杆银枪或是一对银锤，跨白龙骏马，佩青龙宝剑，任经年的尘土沾满征衣，穿梭于连营的千军万马之间，谈笑间取敌军首级。
功课并不是很忙，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英雄梦。每周的周末大扫除，我总喜欢拿家里的洒壶去学校。洒壶是用一个小油漆桶焊成的，在小桶身的中间打了一个洞，焊接了一截喇叭状的铁皮洒水头，桶顶上焊块带把的半圆形的铁皮，可以装水，也可以拎着。八十年代很多人家都有那样一个自制的洒水壶，因为许多人家中都是砖地或是泥土地，每天打扫卫生洒壶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拿洒壶到学校的一个原因是洒水是一个几乎不出力气的活计，顶多是多跑几回趟子装水，再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喜欢倒拎着洒水头，那种感觉，像是拎着一把沉甸甸的锤，让我想起岳云、裴元庆等少年英雄。
每次做完大扫除，总是跟强子、虎子几个做着同样英雄梦的同学一起在大操场上演绎自己梦想中的英雄故事。学校后门到操场有一道很高的台阶，我们总是在那里展示着自己英雄的气概。我们会一无返顾地从高高的台阶上跃下，尽可能地把自己身体的下落控制得轻一下，像一只鸟或是一片树叶，无声地下落。有时是单手扶着台阶轻跃而上，甚至不扶手，双脚跃上台阶，然后吹嘘自己是在练轻功，在练飞檐走壁。在吹牛的时候，也有不少失手的意外，几个没有经验的毛头们常常会不小心扭了脚踝或是磕破了膝盖，然后，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哭，英雄怎么会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因为疼痛而流泪呢？
一个阳光很烈的周末，放学了，太阳还挂得老高，我们几个商量着玩到太阳下山再回家。依然是英雄的演绎，我穿着白色的衬衫拎着自家的和强子家的洒水壶舞动着，真的像是一袭银袍的岳云，跃起，落下，落下，跃起，欢腾得像一头小豹子。强子也不知哪找了一根竹竿，学着《少林寺》中李连杰舞枪的招式，招摇地舞动着。
“好长时间没比试了，今个咋就来一下”，强子用挑战地口气对我说。“算了吧，玩会就得回家了”。“胆小鬼，不敢吧！”
“我是岳云，最厉害的岳云！”“岳云也是胆小鬼！”“不是！”“是！”“不是！”“是！”
我们在其他人的起哄中开始争吵，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要强的我觉得强子对我简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侮辱，因为他正在用语言在恶毒地侮辱着我心中的英雄，那是我心中一尊无比高大的佛呀。我愤怒，带着无法自控的哭腔喊了一句“我们比”。
周围安静了一下，大家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们。我们两个拉开了架势，我双手呈“八”字形，把两把洒壶一高一低错开摆好，像是书中描绘的样儿，强子双手紧握竹竿，横摆在了胸前，一幅淡定自若的样儿。时间凝固了，我仿佛真的在站在了古时的疆场，后面是摇动的旌旗和震耳的呐喊，战鼓擂动，战马嘶叫，我在为宋朝的荣誉而战，我在为宋朝的子民而战。许多年以后，当我听到屠洪刚所演唱的《霸王别姬》，看到那首歌的MV时，心头还会泛起当时那种英雄的感觉。我抡起了右手中的洒壶，砸向了对方的头顶。强子用竹竿横挡，向上一推，我趔趄了一下，又抡起左手中的洒壶横扫而过。强子往后一退，竿头扫向了我的脑袋。我向后退了一步，强子扫空了，半天谁都没占上什么便宜。“岳家小将，牛呀！就得德性，还岳云呢！”愤怒在我胸中燃烧，我可以忍受对我的侮辱，但我无法忍受对我心中英雄的侮辱。我抡开了双臂，在风中，洒壶呼呼作响，像我愤怒喷火的肺。强子往向退，在伺机进攻，我步步向前，层层逼近。突然，我想起了电影中的某个镜头，把右手的洒壶抛向了强子的头，强子一愣，哎哟了一声，痛苦地倒地了。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掉头跑向了家中。我蹑手蹑脚地躲在了家中的小屋，没有出声，太阳快要下山了，周围暗了下了，心中有些害怕，却依然沉浸在英雄胜利的喜悦中。也许是困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星期一上学，我看在强子脑袋上扒着一块白纱布，殷红的雪隐隐透了出来。在升旗的队伍中，他冲着我笑了笑，我也冲着他笑了笑，有种英雄一笑泯千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