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年俗记忆之二——年画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41 编辑 <br /><br />年画


　　说起年画，首先想到的是位于村子中央的代销点。代销点其实就是个小商店。但那时候不叫商店，规模大一点的叫供销社，小一点的就叫代销点。我们村子的那个也只配叫代销点，因为它的确很小。三间小瓦房，木头门，纸窗户。窗户外用八号线铁丝子拧了个网罩着，作防盗用。里面一间住人，外面两间卖货。货物还算齐全，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开门过日子的东西都有。平时，买东西的人不多。除了那口水泥柜里的粗盐粒子时常被人用面口袋提溜走一嘟噜外，其它的就很少有人动。木架子上的几盒烟卷，尘土蒙了大厚一层，个把月也不见谁买走一盒。酱油装在大肚子瓮里，上面浮着一层白醭，夏天还会生出一层蛆。一瓮酱油能卖上好几个月。一般人家很少打酱油，打一斤酱油能吃大半年。平时自家很少吃它，大锅炖菜，抓一把咸盐完事，只有来人客去的才往菜里点上几滴哒酱油。经常光顾代销点的是几个女人，卖掉几个用包袱皮儿兜着的鸡蛋，手里攥着几角票子，盯着栏柜默默地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掐了一卷角票悄悄地走了。除此之外，便是几个闲人，袖着手，眯着眼，在墙根下晒太阳。因此，平常日子，代销点很冷清，只有进了腊月，代销点才会热闹起来。
　　庄稼人，一春带夏苦巴苦曳的，盼的就是一个年。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吃过了腊八早晨的黏干饭，人似乎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往代销点去的脚步就勤了许多，也有力了许多。当时挂在大人嘴边上的一句话是“年瞎年瞎，过年就是花钱嘛。”似乎在用这句话宽慰着自己，也为自己从兜里掏出的票子找一些合适的理由。这其中，有几样东西是不能不买的，那就是小子的鞭炮、女儿的发带还有年画和几张抠挂钱用的彩纸。这几样，虽不顶吃不顶喝，却又比吃喝重要得多。少了这几样，年便不成样子了。
　　年画通常得过了腊月十几儿才来。贴着代销点的顶棚横着拉几根铁丝，年画每样一张，悬挂在铁丝上。裁一小纸条，粘在一角，写上号码。老家人把买画不叫买画，叫拣画。拣画的人先是一样一样的仔细端详，相中了哪一个，报上号码，卖货员按号码给你拣，方便得很。画的种类很多，单张的有花鸟山水，还有表达喜庆气氛的人物等，其中杨柳青的《连年有余》最受欢迎。一个大胖娃娃抱着一条大红鲤鱼，有预示来年五谷丰登吃穿不愁的意思。成套的有四扇屏《白毛女》、《沙家浜》、《红色娘子军》等。每套两张，每张分左右两条，每条上下四小格。每格里就是一个镜头画面。下面有剧情介绍文字，类似于“小人书”。
　　拣画是一件挺郑重的事情，一点马虎不得，往往需要全家人发表意见，最后才能决定买哪个，不买哪个。我们家的情况是，一张毛主席像是必买的，多少年都如此，雷打不动；两套四扇屏也是必须要有的，另外再随意配上两三张花鸟山水之类。父亲说，四扇屏好，有讲。我们也都喜欢像小人书一样的四扇屏，画刚贴上那几天，我和弟妹们跪在柜子上，要津津有味地看上好几天才肯罢休。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红灯记》里的李铁梅，穿一件大红袄，手握垂在胸前的大辫子，两眼炯炯有神，盯视前方。李铁梅是村里人公认的美女形象。左邻右舍大娘婶子夸奖人，就说，谁谁家的闺女长得，真好看，大眼嘟噜的，跟李铁梅似的；或者说，谁谁家媳妇儿，那大粗辫儿，一甩一甩，不次于李铁梅。有年轻男子搞对象，对女方挑眼摸刺的，就有人挖苦他说，难道你还想找个李铁梅？……也是在年画四扇屏上知道的“白毛女”。知道了“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父亲是48年参军的老兵，知道不少白毛女原型白毛仙姑的故事和话剧《白毛女》在部队演出时的感人场景。父亲一边吃饭一边给我们讲白毛仙姑，讲黄世仁和杨白劳，弄得我们两眼都湿润润的，感叹唏嘘不已。母亲说，算了算了，吃饭时别讲这玩意儿，让人不痛快。
　　画买回来不是马上就贴，一般都得腊月二十七、八，过年项都忙完了，才贴画。贴画虽是简单的事，但一大家子人都会参与进来。哪张画贴在哪个位置，高一点还是低一点，都要经过一番讨论。我家老宅是五间瓦房。东头是主房，通长两间大屋，后墙去掉两个后窗户，大概能贴七八张画。一般情况下，都是正中间是毛主席像，两边分别是两套四扇屏，其余花鸟之类依次往下排列。
　　除了买来的画，还要贴母亲的剪纸。母亲最善于剪猫。猫通常是黑色。黑色是用灯窝里刮下来的灯烟子涂的。眼白用香烟盒里的锡纸贴出来的。在猫身体上剪出各式各样的镂空花纹，再整个儿贴在一张粉红的纸上。这样就形成了一只浑身开满粉红色小花的黑色剪纸猫，很生动的。剪纸猫贴在画下面的空白处，脸对脸的两只，中间是一只碗，碗上是一条小鱼儿。

　　贴完了画，再贴窗花，挂挂钱儿。窗花是买的，好像是五分钱一张。我们下庄有个姓贾的师傅，年年一进腊月就串乡村卖窗花。到哪个村子，就找一个熟悉一些的人家，各种窗花铺满一炕，任人挑选。贾师傅的窗花是有些名气的，样式新颖，刀功细腻，色彩鲜艳，往窗户上一贴，太阳光从外面一照，特别的漂亮。挂钱儿是自己抠的。抠刀是自己用钉子制造的。取一根大号钉子，先钉进一截木头把里，再用老虎钳子去了帽，用斧头砸扁，开刃，一把抠刀就制成了。讲究一些的，制一大一小两把；不讲究的，弄一把也能将就着用。一家抠一样两样，左邻右舍再一串换，样式就多了。在画的上方沿顶棚拉一根细线绳，大红、水红、杏黄、葱绿等各色挂钱儿就挂在这根线绳上。
　　贴完年画和窗花，挂了挂钱儿，过年的喜气就把小屋装得满满当当的。这年也就算忙好了，大人孩子也都喜滋滋地等着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