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安寂的灵魂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8 编辑 <br /><br />安寂的灵魂
牛旭斌
　　祖母在世的时候，百般疼爱孙子辈的孩子。有人疼的孩子，像雨水和阳光充足的禾苗茁壮成长，但调皮，不安分，两个姐姐、哥哥和我轮流似地闯祸。常常因为贪玩而受到惊吓，天黑了摸不着回家的路，踏入了正午草丛里的蛇窟，从放牛的山坡上翻滚而下，翻箱倒柜寻找父母藏起来的东西拽在手中的却是一只老鼠。霎那间，我们被吓得痛哭流涕，呆若木鸡，怔怔地浑身渗着细密的虚汗，似乎头发也竖立在了头顶。每遇这种境况，祖母都会为我们安魂，在老家民俗里惯称为“叫魂”。
　　祖母“叫魂”的口诀是“斌斌哦，吃馍馍，喝汤汤哩，斌斌哦……”，每叫一声，父亲就从门外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应答：“回来了，回来了”。我安静地跟着父亲，或伫立在屋檐下，看着祖母把这样的情节重复三遍。然后，祖母打发大哥挨家挨户去要做针线活用的花线，一家子索要一根线，走七家集齐七根。祖母口中念念有词，把花线缠绕在鸡蛋上，放入锅中，加水蒸煮，俗称“蒸胎”。蒸蛋上的花线拧成花绳子，拴在我的手脚腕上。祖母守在我身旁，亲眼看我把鸡蛋吃得干干净净。遗失的惊魂，经过祖母和父亲的召唤，我也吃了一顿美味，脸皮舒展了，绽放出隐匿已久的笑容。
　　丢掉的魂魄能不能叫回来，我一直怀着模棱两可的态度。但祖母坚信这样质朴的手段。“叫魂”的传统在村庄沿袭，至少为亲人带去了许多灵魂的慰藉和安然。唯心的世界里，善良也是一把充当保护的巨伞。祖母叫魂的声音回荡在我的梦境中，醒来后我辗转反侧，那个我站在屋内静静聆听，祖母依靠在门口一声声呼唤，父亲一声声应答的情景，让我想起时还是那么温暖，神圣，不禁泪花潸然。
　　我渴望灵魂的静谧。祈愿自己是一株向天挺拔的树，根系厚土，扎实、镇定又蓊郁地生长。读大学的时候，莫名中喜欢上了悲伤、忧郁的曲子。一次次把耳朵交给了莫扎特。听从忧戚、回环、低迷和哀伤的钢琴旋律，迷恋上了他创作的《安魂曲》。节奏舒缓的和韵，像祖母高高低低的呼唤，弥漫着亲情，诉说着宿命，寄托着超拔。有学友嗤笑我的消极，怀疑我精神出了障碍，担忧我误入歧途。我给他们讲《安魂曲》，1791年深秋，莫扎特对妻子说：“我想为自己写一首安魂曲”，不料时隔不长，瓦尔茨格伯爵请他作一首安魂曲悼念亡妻。莫扎特立即全身心投入创作，直到35岁辞世那年，他的音乐生涯创作到626曲，《安魂曲》写到了第八小节，终究没有完成这部富有人道主义色彩的作品，最后由他的学生苏斯迈尔根据手稿续结。他的天才声誉和奢华生活，都在贫病潦倒中死去。唯独他的音乐毫无伤感，充满阳光，欢乐和温情，犹如汩汩流淌的清冽的山泉，犹如碧空如洗的明净的天空，这部最后的作品仍焕发着天国的光芒照耀着他的感觉。“请赐给他们永远的安息，并以永远的光辉照耀他们”，透过这低沉，浑厚的唱诗般的弦音，我听见他在解脱，超越一己灵魂的同时，也普渡受苦的大众。正如地藏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就像父亲欠账累债供养我读书，送我远走村庄却留自己坚守在黄土地。
　　一首歌曲，究竟改变了我什么，我说不准。但祖母近乎迷信的安魂行为和纯粹的大师音乐，却让我在生活困窘的迷途上看见葵花般灿烂的阳光，让我在心境黯然的怅惘里听见凌然地开放的花朵，那就是幸福的声息，悄悄地靠近我，也接近我，一点点氤氲我，感染我，也吸引我，改变我。
　　什么是幸福，幸福的概念一下子缩小了，贴近了柴米油盐的生活，融入了悲喜交加的现世。安静地欣享生命，奔跑在体育场上，孤独地冥思，一味地奋斗，汗流浃背地劳作，年复一年地流浪，拄着手杖徒步在盲道上，都充斥着幸福的元素。简单的幸福，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被生活中的细心人发现，被知足者的心灵感受。建立在普通意义上的幸福，以心魂的安然为基，推转生活的车轮向前行进，毕现出生命本真的情态和朴素的情怀。
　　亲身经历了动荡不安的大地震后，愈发懂得了心境安然的含义。突降的劫难充满残忍，总令人无法规避。有多少人失去了房子失去了家，有多少家失去了亲人，完美在瞬间残缺，完好在须臾破碎，完整的世界，每一下变故，都在警示我们要在乎它的不完整性。此乃世界的本质。世界上的事物，不外乎两种，静止的和运动的，静止的东西，常为我们所依靠，信赖和尊崇，比如承载万物的大地，宁静慈祥的泥佛，它们唤起我们看待生命时虔诚和敬畏的情绪。运动的东西，常为我们所惊惧，比如一条攀爬而来的毒蛇，仓皇狂吠的狗，不幸的车祸，它们由于剥夺和危及我们的身体而令人慌张和忐忑。在失却安定的生命中，苦心经营的美好无法把握，抓不住，亦留不住。对于罹难深重的灾区，人们数月来在寻找一张安稳睡眠的床。安然在无常和变数的阴霾下，成为最奢侈的怀念。
走远的魂魄回来时，我的亲人却永远地离去。回望成长的历程，走过了数不尽的弯路，翻越了许多座的高山，遭遇了落魄般的灾难，才发觉安然洞藏于内心的深处。它召唤我们一边远离浮躁，一边放弃罪恶，一边路施慈悲。安然，就越来越近了，清晰，澄明和充实了。
二〇〇九年七月十三日于成县
作者简介：牛旭斌，笔名家村，一九八二年十月生，甘肃成县人。有乡土系列散文集《清秋》、长篇散文《我心无岸》、随笔《生年》，在场主义系列散文《水影无踪》。散文、诗歌、小说散见于《绿风》、《丝绸之路》、《甘肃文艺》、《仓颉》、《华夏美文》、《甘肃日报》、《鲁西诗人》、《石嘴山日报》、《兰州晚报》、《陇南文学》、《同谷》、《腊子口》等30多种报刊，有散文入选天涯社区等多个文学读本。
联系地址：甘肃省陇南市成县人口委牛旭斌 邮编：742500
电话：13993991272 QQ:115938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