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滚动的石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04 编辑 <br /><br />
　　
　　文＼惊涛拍案

　　小屋很小，狭窄的一个长条，并排放着两张电脑桌，再加一把椅子，仅仅容人转个身，转个身就碰到墙了。但是再小，关上门就等于一个小世界。所谓世界，即使再小，也如麻雀，五脏俱全的。

　　小屋虽小，却是顶级的装饰，显得高档优雅，微小精致。四壁都是刮得雪白的仿瓷，顶棚的天花板很低，装饰豪华，地板是木板的，花纹细腻。进了小屋，你的感觉，就是一个微缩的豪华宾馆景观。心情的好，是在关上门之后。

　　小屋里的安静，是那种大安静，静得呼吸都能听见。头顶的吸顶灯发出丝丝的声音，空调在壁上挂着，笔记本电脑在桌子上摆着，也同样发出一种丝丝的微妙的声音。如果你忽略这些声音，思绪开始走空，就可以感觉到，这个小屋子，居然静得出奇，再沉浸一段时间，你就会觉得，满屋子，都在滚动着巨大的石头。

　　石头是你心里的石头，它们滚动，翻滚，从山上滚下来，发出呼隆隆的声响，一个人摁不住，再来一个还是摁不住。你无法摁住一块从你内心滚动下来的石头，你只能听之任之，看它们肆无忌惮地从山顶上滚下来。

　　它们可以有名字，也可以没有名字，其实，一块块石头有没有名字有什么要紧吗？只是，有些有名字的石头，滚下来砸得比较瓷实，像农村打夯的时候那种奋力提起来，再使劲砸下去的石夯。砸夯我见过，十几号人，光了膀子，凑在一起，奋力地提起捆绑结实的石夯，在喊号子的人的提示下，哎嗨吆哎嗨吆地喊着号子，还现场编排某个倒霉蛋两口子的私房话，惹得砸夯的汉子们热血沸腾，抬得更高，砸得更狠，房基就在这样的号子里被砸得结结实实。如果你不幸被这样的石头砸了，那就没办法了，砸了也就砸了，你不说，房基不说，就没人知道，你也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出来进去，走来走去，满脸都是显得无所事事的那种悠闲和轻松。被砸的疼藏在心里，你不说，你不表现出来，就谁也不知道。无人知道的疼，就是一种隐匿的疼，就是小屋子里的疼，就是你一个人的疼，所以，这个，可以忽略，可以隐匿，可以成为秘密——你由此可以成为一个带着秘密的人行走人世，快乐地带着这些疼痛的秘密行走，没人能看出来，这又成为你快乐的最大的秘密。

　　你的秘密，就是拥有一个绝对保险的秘密，存在你的内心里，看到有人因为一件小事承受不住，你就感到很快乐，这样的快乐是过来人的快乐，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快乐——谁说不是呢？那么狠的砸夯的石头你都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了，这样小小的石子，眼前的这个人居然承受不起，那还不是老叟戏顽童的快乐吗？

　　没名字的石头当然也可以忽略，只是需要你同样给它们起个随便的名字，这样的石头说不清是从哪里滚来的，总之，是滚到你这里来了，本来它们开始时是和你无关的，无关的当然要高高挂起，不是你为人有问题，实在是你本身的石头就足够多了，你根本无法安置这些来历不明的石头——但是，现在它们忽悠一下，就滚到你跟前了，你想躲都躲不开了，既然躲不开，那就是和你有关了，和你有关，你就必须想办法安置，安置不好，就会给你麻烦，而麻烦，都是最为令人头痛的。

　　为了不头疼，你就必须先给它们一个名字，所谓师出有名，名正言顺，这是必须的。其实，给它们起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关键是让你自己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都来自哪里，做些什么用的，这样一来，你就会心里有数，把它们往哪个角落里安置，就有了明确的方向。

　　显然，在屋子里放石头是不可取的，尤其在更小的类似这样的袖珍小屋子里放石头，更是极为糟糕的事，所以你必须关上门自己认真清理干净。这些不请自来的石头，一块块滚下来，从山上滚下来，从阴沟里滚过来，从大街上滚过来，从某个微笑里滚过来，从树上滚过来，从草丛里滚过来，从你的亲人那里滚过来，从你的朋友那里滚过来，从你的所谓的敌人那里滚过来……从所有你想到想不到的地方滚过来，既然来了，来到你的脚下，别人没有责任和义务，但是现在你就有了非常重要的责任，你必须把它们清理出去，否则，你连走出小屋的勇气、力气和机会都没有了。

　　清理是麻烦和繁琐的，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任何东西的清理都是繁琐和讨厌的，但是，现在你在小屋子里，在装修最为豪华和漂亮的小屋子里关上门清理，你的动作和行为就有了更为隐蔽的私密性——没有人知道，你在小屋子里是看书、睡觉还是玩游戏，是在无所事事地想象、空想、做白日梦，还是在辛苦地搬运那些巨大的、琐碎的、痛苦的、乏味的石头。

　　而你，确实，是在费力地搬运那些内心的石头，你大汗淋漓，你心乱如麻，你急火攻心，你患得患失，你惆怅百度……而最终，你开始感到内心的空间越来越大，终于，疲乏地倒在椅子上，伸手端过杯水，哦，这么长时间居然忘记喝水了。这白开水，居然，如此的清澈、舒心、熨帖，你感到，天地无限的宽广，心情无限地美好……没有石头滚过来的日子，多么美好！

　　休息了多长时间，不知道，可是你知道，走出小屋以后，你心里是多么快活，多么轻松，你觉得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坦荡如砥，阳光、蓝天、白云、花草树木，大街上走动的来往的人流，街边的建筑，他们都被一层柔和的淡淡的光芒悄悄地罩着，如同一张俄罗斯草原上寂静的水彩画，淡雅、柔和、遥远，温馨……这一切，多么美好。

　　没人知道，你在小屋子里，搬走了所有的石头，你把自己的世界清理得如此彻底，如此清静如水。所有的人更不知道，为什么你从小屋子里走出来，就像换了一个人，神情怡然，精神饱满，眼神明亮，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柔、妥帖，看人的眼光也变了，似乎这个世界都充满了迷人的光芒。【217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