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 涞 滩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00 编辑 <br /><br />逛涞滩
按说，涞滩寨是不宜“逛”的。

好比一盏西湖龙井，根根苗条站在玻璃杯里，你一上来便唤滚开水一壶，不由分说先冲她三遍，何其残忍乃尔。涞滩是缓静的渠江勾留石河荒滩遗落的一只什锦笸篮，瓮城、老街、宋庙、古佛、老戏楼，无不泛着时光流年沧桑的旧影，局促在四分之一平方公里的老城墙内。游客叼一支烟，打瓮城几道外门的任何一个拱券里进去，皆可看到一爿倒立反写的“人”字街。那“人”字的一撇儿很长，叫顺城街；一捺儿颇短，叫回龙街。随便挑一笔踱过去吧，还没燃到过滤嘴呢，人已然瞧见江边的鹫峰禅寺或文昌宫了。

所以开悍马越野车或加长林肯的讲究人是无须去的，乡间的水泥路不好调头，瓮城外的砖石海坝也停不下你的豪车。涞滩寨虽然满街都挂红灯笼，却又没有红灯区，所以热爱洗浴濯足按摩桑拿的卫生人士（比如邓贵大同志）也是无须去的，街上除了一家卖绣花弓鞋的老铺，连个足浴店都没有。有一家古意盎然的回龙客栈，带点金庸武侠式的韵味，却又不能邂逅林青霞或张曼玉。街上除了田鸭土鸡、水磨豆花、渠江鲢鱼、合川坛子肉、腊猪蹄花汤的所谓“水八碗”，便是土气未脱的戴氏米酒和仙人掌面，商业发育迟缓而且不完整，满街青壮都撂了旅游开发的金碗银碗，出门打工去了。天擦黑时我站在文昌宫门口的老街上看一户人家乒乒乓乓改建自家的木板楼，斧凿声满街打得山响，清香的原木刨花散了一地。那木匠吃罢夜饭，就靠在街边的自行车架上，向着满街的老头老太和中年女人们发布他的人生愿景：“秀儿啊，你们有本事把我办成重庆城里的户口，我愿意给涞滩寨通街的人当儿，还要把你一万块钱！”人堆里那个女人朗声笑道：“重庆城的户口恁们金贵吆？一看你就是喝醉了！”那男人说：“有了重庆户口他总得给我办个低保，解决一间房子，我总不得恁们累，还没得钱用！”

所以涞滩寨是适合我这种人去的。一家人，背着包，拎着伞，从一天两趟的公交班车上下来，写一间挂着吊扇声明不开空调的小客房，把全身负担尽皆除去，便散漫着脚步从城门洞踅进寨子里去了。瓮城的门楼子上看一歇，张家的古董店里看一歇，回龙客栈的水月门边看一歇，文昌宫的夫子像前看一歇，老戏楼“吕布戏貂蝉”的浅木浮雕看一歇，二佛寺1700余尊的宋代摩崖石刻看一歇，江边清代高僧的埋骨双塔看一歇，再爬上一丈高的古城墙，绕着寨子高高低低看一歇，就见那暮色苍苍莽莽，从远处一湾亮白的渠江边围上来了。去街边胡乱吃些东西，回旅馆洗了澡，冲了凉，再把满屋的夜蚊子捉一遍，刚从旅行包里掏一本贾平凹的长篇散文《静水深流》出来，就听见门前坝子里音乐声咿咿呀呀地起了，伸颈望去，黑灯瞎火的，有百十号暗影幢幢的妇人团成一个圆圈，在跳一种类似于土家族的“摆手舞”。你遂惦记起寨子里老屋檐下那些猪腰子模样的红灯笼来，想着倘是逢了细雨如酥的春夜，撑一把伞，在湿漉漉泛着天光、水光和红灯笼亮光的青石板上施施然走过，心情该是怎样的婀娜多姿如一根绿油油的水生植物呢？涞滩寨果是不该“逛”的，“逛”太铺张了，留给那些心中有梦的人细细来“品”就好了。那品街的人也非得是心底尚存一脉古风，临旧物如对深心，无止无休的谛视、流连，没完没了的玩味、咂摸，方不负那良辰美景四月的天，和涞滩寨里天荒地老的日光流年，外面纵然有金山银山啊，也觑的那韶光贱．．．．．．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夜半醒来，不闻鸡鸣与犬吠，门前坝子里的舞乐早就歇了菜，四野惟有蛙声如潮如鼓如万点奔星铺天盖地而来，一心要将你的枕头和你的睡眠吞没在梅雨初歇后荒黑的深夜里。

《静水深流》不知何时掉到床下去了，打翻在第63页，上面有贾氏一幅墨字：卧云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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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13 18:02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