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或残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3 编辑 <br /><br />
　　她是婆婆的幺妹，今年四十四岁，有两个女儿，生前和她的大姐---我婆婆生活在同一个村子的同一个生产队。

　　七月十四日早上，在急救室里躺了三天的她，心肺衰竭，停止呼吸。

　　我并不感到惋惜。我以为对一个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别人的惋惜是毫无意义的。

　　三天前的下午，当我和老公正兴致盎然地准备第二天上山去游玩的时候，婆婆打来电话。首先是，我六岁的女儿泣不成声地说她头晕、恶心，想妈妈了，要我马上去乡下老家接她。之后婆婆说，你姨今早喝农药了，家里乱成一团糟，没顾上管娃娃，吃了太多的杏子和荔枝，娃娃上吐下泻，还发高烧。我急急地问为什么？婆婆知道我问的是姨。她声音涩涩地说：就是一点小病，两口子没吵没闹，病的时间长了，吃药老不见效，她自己一时想不开，就喝3911了。3911？我倒抽一口凉气，3911是从我懂事起就知道的一种剧毒农药，毒性之大令接触它的人无不为之胆寒。记得小时候，父母亲总是把农药瓶子放在我们够不着的地方，并再三严厉地警告不得乱动。而在农村长大的我曾经听说过无数次喝3911丧命的事情。虽然电话里一再安慰婆婆，说没事，现在的医学发达的很，医院总会有办法抢救过来的，但我已料到希望不大。

　　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的亲友身上是第二次，而街坊邻居以及他们的亲友和亲友的亲友喝农药不治身亡或幸存生命却留残疾的事情不计其数。当然，喝农药的几乎都是女人。男人打了，婆婆骂了，儿媳妇不养活了，和邻家争吵没有占上风感觉受侮辱了，等等原因，总之，喝农药成了农村妇女选择自杀的主要方式，而且十有八九是死掉了。我记得大约是十几年前，我有一个表姐，长的白白净净，身材适中，脾气也很温和，说话轻声细语的，村里的人都说她像城里人。她每次来我们家脸上都带着伤。从母亲气愤的话语中我知道，他的男人动不动就打她，又加之婆婆故意从中刁难挑拨，尽管她低眉顺眼，干完地里的活就干家里的活，里里外外都一个人操持，婆婆和自己的男人总是会从端来的一碗饭或者一杯茶中挑出刺来。她男人脾气极暴躁，稍不如意，顺手抄起东西就劈头盖脸地打，锅、碗、凳子、铁锨、棍子，只要在他手边的东西他拿起来就打，从不顾忌把自己的老婆打伤或者打残。忍了好多年，她发现应该懂事的一儿一女对此也漠然处之的时候，她喝下了一整瓶的3911，决绝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甚至没来得及送到卫生院洗胃，她就死了。

　　后来我见到他的男人，用一个十一二岁孩子的眼光愤恨地瞪视他时，竟然从他衣冠楚楚，甚至还有点文质彬彬的外表下面看不出一点禽兽的模样来。我不明白我的表姐为什么不选择离婚或者出走而非要选择自尽，但被长期虐待却忍受了那么多年的确是令人痛惜的。

　　姨喝药却是令人费解的。家庭条件不错，据说二三十万的存款应该是有的，老公脾气温和，家里基本上由她说了算，一双女儿刚刚成人，二十二岁的大女儿去年给她生了个可爱的外孙。一点病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腰椎增生压迫神经致使腿疼，舍不得花钱到城里的大医院去看，在乡里卫生所抓点药对付着，病痛长期到不到缓解，心情郁闷，怀疑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病，于是不想活了，乘家人外出喝了3911，而且还掺了除草剂，期望双倍功效，一招致命。

　　命在旦夕，抢救的方法是极其遭罪的，洗胃，肺衰竭插入呼吸机管，心衰电击，尿管，四肢插满输液管，总之，浑身插满了管子，各种脏器衰竭接连出现。婆婆哭着说，原来身上的病才多大点疼痛，这次算是遭罪遭大了。我悄悄对老公说：“如果她认为活着生不如死，人道一点的办法还是让她去死吧。”

　　走了。我不知道姨的灵魂在飘往天国的路上是否释然地轻叹了一声：“终于走了！”，或者心生懊悔。一个人要走，真的很容易，只要自己想走了，三天而已，就这样一眨眼的时间，就轻而易举地走了。

　　我没有跟随他们送遗体回老家去，不是我没时间回去，而是我不想去。一整天心绪不知飘来飘去落脚何处，中午下班路过一家鞋店，就走了进去，买了一双红色的凉鞋。虽然我前几天刚刚买了几双凉鞋，并不需要再买鞋子，但我买了。

　　一个人的一生，要走好路，鞋子太重要了，我想下午就穿着它去上班，鲜亮一些，精神一些。毕竟，人的这一生实在太短暂了，善待自己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