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市上的风景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7 编辑 <br /><br />
　　鸽市是城市里一处热闹地方。
　　我们这座城市不大，鸽市每周一次，城里的爱鸽族逢星期天便不约而来，在鸽市聚会。那地方在城市的一隅，平时是一处偏僻背静之地，可一到星期天就成了另一番景象，如同庙会一般。到跟前一看，这儿简直就是动物世界。说是鸽市，其实五花八门样样都有，猫、狗、兔各占一方地面，又有鹦鹉、八哥、画眉各种鸟儿在鸟笼里争奇斗艳，甚至偶尔还会见到一只折了翅膀的鹰。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鸽子。
　　鸽市上，各种各样的鸽笼摆了满地，有钢筋焊的，有铁丝拧的，有木头框子的，还有竹编的，样式更是长短不齐，大小不一，长的方的圆的，还有精巧的小房子式的，因人而异，各不相同。有位乡下大嫂骑来了一辆三轮车，上面盖一纱罩，车箱里挤满了鸽子，想必是养鸽专业户了。
　　鸽市不像别的市场，这里不仅仅是有买有卖，也是一处观赏游乐的场所。这儿有鸽有鸟有兔，是一方引人入胜的奇异天地，来到这儿逛上一圈，确也别有一番情趣。其实鸽市上多半人是来游玩的，正是这些爱鸽的人聚合在一起，才组成了如此热闹的鸽市。
　　我们这地方，鸽子虽多，上好的品种却很鲜见。市面上的鸽子也不值钱，一只信鸽才卖十来元，最高也不过二十元，算是顶破天了。宾馆酒家也时常提溜一条口袋来收鸽子，那是做宴席用的。
　　偶尔，也会有人拿着一只少见的良种信鸽出现在鸽市上，腿上带着鸽环，环上有“上海”或是“江苏”、“四川”等字样。这是在信鸽比赛中，远方的信鸽路过我们这里时，停下来寻找食物，或是因过度疲累而落在某个地方，不幸被人抓住，拿到鸽市上来卖钱。这人若是不懂鸽子，可能会当成一般的鸽子卖掉，如果他是个内行，或者遇到了内行指点，就会开出大价钱，也许要五十，也许要一百。这时候立马就会围拢一群人，争着看那外路鸽子。这样的场面可以说就是鸽市上的亮点了。
　　鸽市上最常见到的是两个老头，一个是卖鸽子的孙老头，一个是收鸽子的老吴头。这二人每逢鸽市必到，从不缺席一次。
　　孙老头是鸽市上的名人。他之出名，是因为他的鸽子好。常来鸽市的人都知道，孙老头的笼子里没有次品。这老头家里肯定养着大群的鸽子，他每次来鸽市，笼子里都有十来只鸽子，他的鸽子好像永远卖不完。孙老头每次来鸽市都比较迟，都是鸽市接近高潮时他才出现。孙老头没到之前，总会有人念叨他，一些打算买鸽子的人会说，孙老头咋还不来？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都知道孙老头的鸽子出色。而孙老头却一点也不急，每次总是姗姗来迟。孙老头一到，也不说话，丝毫不张扬，把那辆破旧的老永久自行车一支，点着一支烟，就站在车子前边默不作声地抽起烟来了。说也怪，这老头越是不显山不露水，人们越是能看到他，只要孙老头的车子往那儿一支，马上就有人围过来了。这鸽市上的人，大多数都是无名无姓，可人们都知道这老头姓孙，一律称他为孙老头。孙老头的鸽子成了鸽市上的名牌。孙老头也成为鸽市上受尊重的人物。
　　另一个老吴头恰恰相反。老吴头自己不养鸽子，可他每次都提着个大笼子蹲在路边，笼子里也总有几只鸽子。老吴头是收鸽子的。他收的都是人家卖不掉的鸽子，或是有些人急于要卖掉的鸽子。老吴头专门在鸽市上收鸽子卖给酒家，从中赚一点小钱。鸽市上一只鸽子的普通价格是十元，可是引人注目鸽子并不多，很多人的鸽子常常卖不掉。老吴头瞅的就是这个空子，在他那儿，一只鸽子只掏六元，不卖拉倒。老吴头赶一次鸽市，总也能收上七八只鸽子，拿到酒家，一只给他八元，一天也闹个十几块。这就是老吴头的营生。他把这活儿当成生意来做，自然要使些小手段，真正懂鸽子的人都不跟老吴头打交道。鸽市上没人瞧得起收鸽子的老吴头。
　　可以这么说，凡是孙老头手里出来的鸽子，没有差的，而老吴头经手的鸽子，没有好的。
　　这一天出了个意外。老吴头拿了一只少见的外路信鸽，引起了一场轰动。

　　那是鸽市上奇特的一幕。先是有两个小伙子蹲在老吴头的鸽笼子前，拿着一只鸽子左看右看，一会儿又过去一个光头，也争着看那鸽子，还在大声争论着什么。这么一来，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大一会儿，就围拢了一群人。这时候老吴头摇头晃脑，开始向人们宣扬，他这是一只江苏鸽子，真正的“吴松系”，从新疆飞回来的，路过这里，天黑时分落在乡下一家农民的房上，半夜里抓住的。老吴头听见了风声，跑到那儿一看，真正是个外路的赛鸽，难得一见的宝贝。那个农民不知道这鸽子值钱，被老吴头哄了，掏五十元买了来。老吴头说这只鸽子最少也值两千元。那是一只瓦灰色信鸽，体形健美，腿上的鸽环上有“江苏”字样。争着看鸽子的光头把一只翅膀拉开，就见下面盖有两个圆形印章，说明这只鸽子曾参加过两次大赛，那印章的字却看不清楚。围观的人们都被震住了，有人就连声夸赞，好鸽子好鸽子！究竟好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先前那三个小伙子在和老吴头搞价，五百行不行？不行不行，少一千不卖。小伙子又加到六百，六百总行了吧？不行不行，就要一千，少一个子儿也不卖。看热闹的人都伸舌头，你一言他一语，都说六百不少了，卖吧。老吴头越发拿劲儿：“不卖不卖，这鸽子拿到大城市，五千也有人抢。”

　　这时，孙老头也在人圈外站着，冷眼观望。有人就向老头讨教，问那鸽子怎么样？“胡弄人的！”孙老头一甩手，睥睨地说，“那鸽子顶多也值不了二十元。”旁边又有个年轻人说，信鸽比赛，盖的章子都是长方形，哪有圆的？明明是假的。
　　噢，懂了。再想想老吴头那号人，弄出这种事也不算稀奇。有人就说那几个买鸽子的小伙子恐怕要上当了。孙老头笑笑说：“不用担心，都是一伙的。”
　　嘿呀，你看这事儿！
　　正说着，那边乱起来了，围观的人群纷纷向四外撤退。原来是一伙不三不四的毛头小青年簇拥着一个黑脸汉子，正在人多处横冲直撞，吓得人们忙不迭地往后躲避着。那黑脸汉子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只是个子长得粗壮，大脸盘上长了一圈络腮胡子，就显得很有点凶的样子。常来鸽市的人都知道，那黑脸家伙外号山猫，是鸽市上的一害，人都不敢惹。此时山猫出现，怕要有事了。
　　山猫屁股后头跟着五六个小弟兄，来到老吴头的鸽笼前，一把夺过那只鸽子，大咧咧说：“啥样的鸟鸽子呀，我看看。”老吴头立时紧张了，呼地站起来说：“哎，拿过来拿过来，这可不是吃肉的鸽子。”山猫的脖子慢慢拧过来，脸对着老吴头，盯着他说：“咋的？你这鸽子不是卖的吗？多少钱，说。”老吴头知道山猫不好惹，已经有点发抖，但还是硬撑着说了声：“一千。”没想到山猫竟说：“才一千呀，我还以为是一万呢，不多，这鸽子我要了，明天给你钱。”说罢，顺手把鸽子递给旁边的一个随从：“拿着。”一摆手，转身便走。
　　“哎哎？”老吴头一下急了，扑过去拉住山猫的衣服，“小老弟，鸽子先放下，明天拿来钱再抓鸽子不迟。”先前围着搞价的三个小伙子，也一齐逼了上去，把山猫围住。看来孙老头没说错，三个小伙子和老头果然是一伙的。
　　山猫站住了，脸一绷，闷闷地说：“咋的？想切磋切磋？”
　　老吴头说：“你把鸽子留下。”
　　“我要不留呢？”
　　三个小伙子说：“不留就别想走。”
　　山猫一呲牙一咧嘴：“就凭你们这几块料？”
　　事情到了这一步，武力冲突已是不可避免的了。一边是三个小伙一个老头，一边是六七个毛头小子。一边是骗子，一边是恶徒。接下来的情景，是可以想象的了。
　　我这篇文字是写鸽子的故事，鸽子本是和平友爱的象征，鸽子的故事应该是美丽的故事，因而不愿写那些可憎的场面，鸽市上的那一场打斗，这里就略去不写了。那场打斗的结果是，老吴头一方吃了大亏，三个小伙子躺在地上起不来，老吴头更是腰间挨了一刀子，血流如注，为一只鸽子险些送了命。那伙恶徒见老吴头倒在血泊里，顿作鸟兽散，山猫跑得快，从此没了影踪。
　　这鸽市上因为发生了血案，那以后人们都不愿意再到这地方来了。鸽市便转移到别处，换了一个新地方。
　　城市里，鸽群依然在空中飞翔，鸽市依然热闹。换了新地方后，鸽市上再没有见过老吴头的身影。不过，过了很长时间，人们还会回忆起那场惊心动魄的争斗，有人偶尔还会说，也不知那个山猫抓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