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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父亲

2020-09-16抒情散文寂静安然
父亲
文/王春梅其实,我曾不止一次写过父亲的。随着年龄增长,觉得那只是停顿在某一时段,被别离的通体悲伤与俗世的浮华牢牢掌控的一场情感的宣泄与倾诉。而今,在情感与认知经历了深层次的沉淀过后,一个念头突然冒将出来,是否有必要再重新书写一次一直以

父亲
文/王春梅 其实,我曾不止一次写过父亲的。随着年龄增长,觉得那只是停顿在某一时段,被别离的通体悲伤与俗世的浮华牢牢掌控的一场情感的宣泄与倾诉。而今,在情感与认知经历了深层次的沉淀过后,一个念头突然冒将出来,是否有必要再重新书写一次一直以来让我深爱的父亲? 六十年代初期,父亲军转至大庆油田当了一名工人。不久,囿于身体原因,申请退职回到乡村老家,身份也由原来的工人很自然地转成了农民。 虽为农民身份,可一生多病的父亲却从未下过田,从我有记忆至高中毕业,父亲的一床被子从未被叠起过,为的就是随时卧床休息。不仅不能下田劳动,一天里多数时间都是在深一声、浅一声的呻吟中度过。偶而好的时候,心灵手巧、闲不住的父亲总喜欢鼓捣点什么,或者画画、或者雕刻,更多的时候捧一本大书在手,津津有味的阅读起来。那是喜欢阅读的父亲最陶醉的时光,高兴时禁不住还会为我们讲上一段书里的故事——《悲惨世界》中大善人冉阿让最终让狡诈的沙威警长感动到自杀的故事,就是小时候听喜欢阅读的父亲讲起的。 一个有着四个孩子,又缺少劳动力的家庭,条件自不必说。平日里,干别的或许都会让谨慎的父亲算计算计,唯独买书一事,慷慨着呢!我家距离县城六十华里,难得去一次县城的父亲每次都要省下吃饭的钱到新华书店逛逛。为此,还闹过一个小笑话——《悲惨世界》有吗?你说的是书?看了看父亲,一脸狐疑的售货员瞪大眼睛等待父亲的回答…… 长大后,从家里众多的藏书得知父亲曾经读过许多世界名著,比如让我耳熟能详的《复活》、《幻灭》、《唐吉可德》,《巴黎圣母院》等等。 父亲是一位平民,但他是见过世面、胸怀天下大事的平民。外人只知道他的农民身份,不知道他几十年读书、读报、感情有着真挚、细腻的一面。父亲有过许多梦想:喜欢文字、书法,玩过雕刻、绘画。名人轶事、人文地理都是他的所爱。他知道所有的省会、名胜和十几个国家的首都,喜欢剪报、喜欢手抄。小时候,那座墙是泥、顶是草的老屋的西墙上,挂满了父亲亲手装裱的伟人外交、吊唁总理等大大小小的书画。包括村里,无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需要笔墨登场的时候,都少不得只有初中文化的父亲写写画画。 一个经常在书本里流浪的人,精神世界自是与众不同。 小时候,我家住的是三间土房。进户的一间用来做厨房,其它两间一铺连二大炕。一个有着四个孩子的六口之家,生活中总不免有许多有碍观瞻的零碎东西,为此,父亲便巧妙地利用屋里西北角的半间地方,隔出一个小仓房来。这里我要说的,除了仓房的实用功能外,如今想来一直让我看好的是它别致的外观设计:有着木工般灵巧双手的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个处理平整的细木条,外面裱糊浅黄色的木纹纸,在仓库的正面墙上做成两个扁方、中间带有盘长的古式花格窗。只有下半扇装有玻璃的设计即透光又有着原物看似真实的属性。位于仓库门的左侧大约一米宽的墙壁上,以一个正常高度、嵌入一个玻璃罩,里面是父亲亲手堆制的假山,苍松翠柏,怪石嶙峋,栩栩如生。假山上面、白纸裱糊的墙壁上,是一个圆形的、先用薄纸壳剪好,再以鲜艳的红纸裱糊的十二生肖图。中间的圆心位置,一枚同样材质做成的指针指向当年对应的生肖年份。色彩、造型,灵动立体,惟妙惟肖。 另一侧面,在下面大约一米五十高度的墙体上面,是一个被框住的一面墙的超大版世界地图(没有玻璃)。如此典雅的外观设计不仅能让有限的房间囊括更多的东西,看起来也更加精巧、别致,有滋有味起来。每有客人到访,无不对此发生兴趣,啧啧赞叹一番。 装修是一门时效性极强的艺术,而近四十余年已去,仍觉得当时父亲的眼光超凡、时尚,充满艺术气息。 姊妹有三的父亲排行最小,中间的哥哥壮年时不幸溺水,留下年轻的伯母(三十六岁)与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从此,照顾伯母一家的生活,便成了姑姑与父亲推卸不掉的责任。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每次去市里的姑姑家回来的父亲,都会不辞辛劳、最大程度的带回许多表哥、表姐穿小的衣服。看着那些花花绿绿、有的还是八层新的毛巾衫或者小棉猴,那个开心啊,仿佛置身一个童话王国里。可是,别说作为女孩的我们,即便颇为受宠的哥哥也一样无缘享受一件!一时读不懂父亲的人生哲学抑或受着姑姑怎样的嘱托我不得而知,在天眼的监督下,统统“完璧归赵”——给伯母家送去。这是留在我幼小心灵里最疼的记忆。如今想起当年心里藏着的那份“小”来,于一生谈不上什么辉煌,更远离绚烂、深刻的父亲,心里只有满满的佩服。这种挣扎在心里、近水楼台的便利与尺度的把握,于一个特殊的困难时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伯母唯一的男孩——我的弟弟一直受着父亲特殊的宠爱。每年春节抑或有好吃的东西,都要与我们分享。即便已经成年,一样明里暗里的护着,帮衬将房舍翻盖整齐。 在一向正直的父亲眼里,一直寡居的伯母便是家里最大的功臣。印象里,父亲一生都高看伯母,直至暮年,每有难处,孤独的伯母都来找父亲做主。 父亲就是这样,家里家外爱操心的人。 据母亲讲,我家重新选址过的祖坟在一处后改造的道口处。每天牛羊肆意踩踏,冢群渐与平地无异。爱管事的父亲想着风水已破,不得安息的祖先们,自是不能心安。经过长时间调研、讨论,最终在去世的前一周,即清明前夕,已然躺在床上,多日水米不进、意思清醒的父亲仍为家族的挪坟事宜具体操心着:授意哥哥找来木匠赶制了大小十六个经匣,最后全部骨殖落实到位,迁坟工作圆满完成。连同族人吃喝等所有费用,均由并不富裕的父亲一人承担,并且,同样的事情父亲已然做过两次。 一生好学的父亲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书本依然是他生活中最灿烂的阳光,并且决议出书。很长时间,家人在心疼与不解中试图让其接近现实,甚至不知情的我们对父亲的想法产生了误读。临终的那一刻,父亲留给我们一本八万字的待续手稿,又用手里仅有的几百元钱买了一本《辞海》和为晚辈每人买一本《英汉词典》留作纪念。 在父亲走后的第五年,喧嚣的情感沉淀过后,方有精力和心情梳理这一切的我,读着业已发黄、变脆甚至有些粘滞的手稿,悲伤之余越发钦佩和敬仰看似平凡的父亲来——整整八万字的手稿,藏锋转笔均无一错字、落字现象,这将是怎样一番关于精力、耐力与体力的殊死绞搏?且不说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即便一个正常人也是很难做到的。更让我挂怀的是,在最后由我续写、出资出版的《家事春秋》里面有着这样一段令人揪心的叙述:“1962年,父亲得了不治之症—食道癌。当时家里十分困难,我将家里唯一值钱的缝纫机卖了,带领父亲去抚顺治病(哥哥当时在抚顺当工人)。当时医生诚恳的与我交底:即或手术,希望也不大。但这却依然没能动摇我为人子的一片孝心。父亲术后只活了58天…… 每次读到这里,都忍不住热泪长流。它像一面镜子,反照着同样父女一场的我,于父亲的种种。也像一枚尖利的针刺,让所有人生当中所谓的荣光、辉煌、傲气和沾沾自喜的膨胀飘然均在抵达的那一刻,悄悄瘪了下来。 苦命的父亲生在了一个特殊的困难年代,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心有不甘、有着强烈求生欲望的他始终萌生着手术的念头。天真地幻想着病灶除去即万事大吉的痛快,多次与母亲商量:哪怕下不来手术台,也认了。然后干脆遗体捐献,留作医疗参考……可当时,一来患者自身条件堪忧,二来唯一能为父亲“伸张正义”、本已财力单薄、为一套住房压得晕头转向的我继而又陷入了下岗的泥淖,致使可怜的父亲最后的愿望也破灭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孝心、责任、意志等诸多本真的美意会为泥沙俱下的刚性生活所掣肘 ,无奈至睽离本初。 2005年春天,年甫六十八岁的父亲走了。带着对人世的眷恋与遗憾,也将许多秘密与想法都带走了。 从父亲走后的若干年里,是个人努力的结果抑或乘阴人相助的东风我不得而知,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姊妹四人的经济条件均有着飞跃性的改变。
父亲走后的第三个年头,一向为父亲看好的哥哥全票当选村主任,从主任而书记,至今已经连任十三个年头,其亲民廉政事迹也由市里而省里媒体刊出。 同为普通农民、在外奔波多年、诸多棘手的关于生存、养老等现实问题悬在空中的二姐,在我的全力维护下,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生存与养老问题顺利解决,如今姐夫的工龄为二十一年;二姐工龄十五年。 姊妹四人中唯一秉性与爱好全全承袭刚正、好学的父亲,四十一岁方在县级媒体发表第一篇文章的我,终于吃饱饭后,像一颗晚苗的庄稼,开始了全新冲刺,边从政边写作,至今已发表作品百余篇,成功晋升省作协会员。 父亲在时,唯一一个教师身份的大姐也在退休前晋升为副高级职称。 凡事皆有偶然。一个家庭里,偶尔一人发展、提高,成长为家里的不同阶层,不能不说是个人毅力,自我修为,管理能力的综合体现。而作为四个姊妹的整体,来个集体行动,全面提高甚至完成了世俗意义里的身份剥离,除了命运打赏,不能不说与成长环境及家庭教育里的集体意思息息相关。 岁月荏苒,有良好的家教方能带动一个家庭的良性发展,成了我生活中抹不去的哲学命题,也让我越发不请自来的追忆和想念起苦难的父亲来。 许多年里,每每听说老家谁谁染病,最终去市医大手术如何,都会放下电话,黯然的起身面向窗外,深深地叹息与比较中为父亲不平、也为自己无能而大哭一场。 市医大是全国有名、一家能掌控生死的权威医院,而就是这,父亲生前口口声声念及、仅百里之遥的地方,竟为一帮无能儿女最终错失了。 想着罹患绝症前,若干年里的大病小灾,只要一个电话,虚弱中见到束装就到的我,显然安静了许多。搂着俨然被搭救上岸的父亲明显矮下去的温热的肩膀,显然感到一个孱弱的腰身有了挺直的力量。在一贯的父亲眼里,无论血性、刚勇抑或雷厉风行的无畏性格,作为家里最小的我都是他心中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甚至关乎他最后阳寿的全部……不敢想象,在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的长久沉默里,到底都埋藏着最后的时日里,父亲怎样的悲凉绝望?挣扎的勇气里到底都有着怎样的冰火两重天的可怜与不甘?那一刻,本已不堪一击的父亲到底经受着怎样一种摧毁性的重创?每一次想起,都似一剂雨点般的鞭子,看不见,却一样暴跳的疼。 想来我已不算年轻的五十岁人生,似乎做过许多在别人看来比较刚勇的事情,诸如年甫十八岁与国家主席胡耀邦同志书信往来;为姐夫一朝更改已经错行12年的户籍信息,并一次性补齐十二年的养老保险(我出一万元);悲悯过后瞬间化为自己的责任,为远征军成功募捐善款(落实政策之前);与省级媒体联手,为家乡打开苹果销路;自费为父亲续写出版绝笔回忆录(《家事春秋》终为我县图书馆、档案局和博物馆收藏并拿往市里参展);力挺农民身份的二姐最终转为职工养老保险;成功地挽救了大姐夫的右手;为患有血液病的侄女的孩子冲在最前面;为业已流失的文物般的大青砖找到重生的向阳之地……可是,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一生里,最想、也最有责任留住,关乎我生命出处的那个人,最终却宿命般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这,成了我的软肋,也像游走在我心中的一根软刺,时而偃旗息鼓,时而又策马扬鞭杀将回来,晃然强硬的喧嚣着。多少年里,市医大就像一个躲不过去的关口,横在我无论如何谨慎加固,都一朝崩溃的心坝里——每次路过,都不由得长吁短叹,直至情绪失控。 父亲不曾喝过一袋牛奶!看着如今依然身体硬朗的母亲的日常起居,这是我们想起父亲时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接着便是一种被整体消灭了般瘆人的寂静。 无声,但有喧嚣。 很多时候,我在想,我苦命的父亲啊,您怎么就生在了那个充满磨难的年代?您怎么就那么决绝不给我哪怕一点点行孝的机会?深更半夜,您高一声、低一声被病痛折磨的失态呼喊,到底都经历着怎样的凄凉无奈?一生钟爱山水的您,除了与我去过一次辽宁的千山,其它只能拿着放大镜在书本上扩展着心灵的地图……静思往事,如在目底,不忍回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及时行孝当属上策,除此,努力的活着同样是生生不息的人类维系一个家族至高尊严的不二法则。或许,只有想到这里,一直揪着的呼吸方稍稍的均匀些。 父亲啊,我想我已领悟了您的遗嘱:无论世道如何,都要保有身体里的那份真实,都要做一个正直、有着家族大义的人,对得起流金岁月,对得起高天厚土! 2020年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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