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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这里果然有条河

2020-09-24抒情散文张乃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51 编辑

“这里果然有条河。”记不清是谁说的了。谁说的没关系,河照样在不动声色地流着,从山的深处流来,夕阳下泛动粼粼的光。河水清且浅,水里的石头明晰动人,飘摇的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51 编辑 <br /><br />
  “这里果然有条河。”记不清是谁说的了。
  谁说的没关系,河照样在不动声色地流着,从山的深处流来,夕阳下泛动粼粼的光。河水清且浅,水里的石头明晰动人,飘摇的水草历历可见,河上立着古朴的石桥,河岸是一排排柔软的杨柳和一片片绿荫。“此生如小河淌水,一世归大江奔流。”一块石头上刻着尹宜公的字。尹宜公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小河淌水》却是唱响了大江南北的一支歌。
  尹宜公是《小河淌水》的收集整理者,这里就是他的故乡。
  河在流着,穿越着所有的时间和空间。此时虽然没有月光,但我想像得出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它流动的情景:“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一支优秀的歌所营造的场景,所孕育的情感,所唤起的记忆,是超越时空,永远与听者同在的。不同时代的听者,都能够在歌声中凭着自己的想像,感觉出那条在月光下清悠悠流淌着的小河,和那种亘古不变汩汩奔流的情感。
  这河的历史是悠久的。在山的深处,有一株千年古桂,它的树龄据说已有1790多年。它树干粗壮,树叶浓密,挺拔高大,一条清冽的让人艳羡的溪水从古桂后面不远处一个洞穴中汩汨涌出。我们在古桂下盘桓了很久,摘食了山里黄得诱人的黄泡,唤起了对童年的记忆。乡里的人说,这就是小河的发源地。当桂花开时,一条山箐弥漫着桂花的香气,溪水穿透桂花的香气汩汩流淌,箐而此得名“桂花箐”。我吃惊于一条涓细的小溪,来到密祉小镇,竟然变成了一条河。乡里的人解释说,刚才古桂下的小溪,只是这条河的一个源头,此外还有其它源头,这河是由无数的溪流汇聚而成的。但我却不无固执地认定,这河的源头,就是那棵千年古桂下的溪流,它才是小河之源的正宗。
  我开始想入非非,《小河淌水》这支歌,一定是在山里千年古桂的香气袅袅传入山下的夜晚,被一个纯情的少女唱响的。唱歌的时候,一定在中秋月亮最圆的时候,这时正是桂花开花的时候,桂花最香的时候,也是月亮最白的时候,人最能触景生情的时候。
  这歌的历史应该是悠久的。河里的石头的颜色,让我想起了在太极顶看到那些石头——那些由赭红色的石头建成的,雄踞在弥渡、巍山、南涧三个县的交界处的古老建筑。在太极顶,义龙曾突然问我,这些建筑的特点是什么?我还来不及回答,他便抢着说,“是石头,所有的庙宇全部用的石头。”
  是的,是石头!它们的颜色是一样的。这样的颜色意味着古老。极顶之处有一座遗世独立的石头阁子,叫转石阁。据说围绕转石阁上转三圈,就可求得好运。但我怯于心力,只由一位乡干部牵着手战战兢兢绕了一圈。绕到石阁背后,只见远的山近的壑,静静地铺展在眼底同,像一袭硕大无比色彩斑斓的绣花毯,无端地便想起了前人“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正待细细观赏,突然间起风了,便有一种虚空感像飘忽的雾向我袭来,远山近壑在眼底飘了起来,一种飞升感不期而至。心跳突然加剧,头开始发晕,我抓紧乡干部的手,移开眼睛,一步一步绕回到转石阁的前面,心里暗自惭愧缺少“我欲乘风归去”的豪情。
  站在太极山上,突然想到太极顶之名显然来自道家的太极之说,是一个极具文化色彩的名字。道家的太极,其实就是无极——既可超越时空无限大而不至于失度,也可以超越时无限小而不至于归零。太极顶是一种高度,太极顶上的转石阁是一种高度。这种高度,一定来自这里历史的古老,文化的古老——这种古老,有万历《赵州志》记载的“传说细奴逻避难耕牧于此”为证,有享誉中外的世界名曲《小河淌水》发源于这里为证。
  我们在太极顶上由古老的石头建筑而成的或道、或佛、或儒的石阁、石庙、石殿中流连,见到很多简陋而古朴的石头雕像,姿态生动、表情有趣,一块简陋至极的石头,因为艺术而有了生命。同行的小左,是搞美术的,看到那些石像,喜欢得不行,让我用相机给它一一拍照下来,带回去作资料。他说这些石像的风格有唐人的风韵,历史一定很古老。小左的话让我怦然心动,历史古老的地方一定有文化,有文化的地方历史一定是古老的。一个地方有了古老的历史、古老的文化,就能厚积薄发,在不经意之间产生出惊世骇俗的艺术精品,这是势所必然的。
  带着这样的印象,我们在《小河淌水》的故乡密祉乡文盛街上漫步,一路上我看到了历史的痕迹,石头铺成的街道,两侧古老的店铺、庭院深深的马店,石头或土筑成的墙,饮水的井,喂马的槽。特别是临街铺面人家门前的楹联,文辞典雅,对仗工整,含义丰富,寓历史、文化、民俗、风景于短短的联语之间。一个地方历史和文化的底蕴,大抵是可以从民间的楹联上看出端倪来的。密祉所属在弥渡县,称得上是滇西古地。境内新石器遗址出土的战国铜鼓,证明了它历史的古老。西汉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在西南边陲设置益州郡,益州郡管辖下的云南县名册中有祥云、弥渡、凤仪、宾川,弥渡当之无愧是云南名称渊源最早的四地之一。
  沿着文盛街一路走,我们来到尹宜公的故居。故居为土木结构、青瓦屋顶,为典型的明清时期走马转阁楼格局。经过炭化处理的木头,涂上防腐的桐油,在阳光里发出诱惑人的金黄光泽,四壁尹宜公的照片,以及各类字画,在金黄的光晕里焕动着灵异的色彩。虽然经过修复,故居少了很多历史的痕迹,但仍然能够感觉得到当年的气势和氛围,尹宜公就在茶马古道上这样一个书香世家出生、长大,他所受到的历史、文化的浸洇是显而易见的。
  我们在故居里走来走去,不断拍照。话题最多的自然是尹宜公。我一边拍照一边听到泽文在与当地干部交谈尹宜公把《小河淌水》的著作权捐献给家乡管理的事,心中随即闪过对《小河淌水》著作权争议的一些记忆。记得有人曾言辞凿凿地提出,《小河淌水》的原曲是他根据伊克昭盟民歌《蒙古小夜曲》引发灵感而创作的《大田栽秧秧连秧》,《小河淌水》著作权曾为此而两度被撤销登记。尹宜公以无争的事实证明,《小河淌水》是1947年在云南大学读书的他,参加云大“南风合唱团”活动期间,整合了故乡的《月亮出来亮汪汪》、《放羊调》的音乐素材,再配以歌词而发表出来的,这首歌的音乐调式、旋律等音乐素质来自弥渡 民间自不待言,歌词中的“亮汪汪”、“清悠悠”,也是弥渡乃至整个大理地区方言中的常用语汇,其中“月亮出来亮汪汪”一句就原封不动采用了原来的歌词。
  我相信尹宜公的话。至今,《月亮出来亮汪汪》、《放羊调》还在弥渡的山乡里传唱,与我们同行的弥渡县文联的彝族作家李毕,他的母亲就是一位民间歌手,她演唱的《放羊调》,与尹宜公收集的一模一样。这次争议,确立了《小河淌水》本来的“民歌”属性,它确实来自民间,来自素有“花灯之乡”美誉的弥渡,我们此时就站在小河淌水的源头。
  离开尹宜公故居,眼前一直浮动着墙壁上他照片里的微笑,那是一种明净、睿智、超越的微笑。突然记起几年前,在一次关于把《小河淌水》改编为电影的座谈会上,有人提出把《小河淌水》中的男主角“阿哥”定位为一位地下工作者。这一说法立即受到了来自我多年来听《小河淌水》所形成的习惯性思维定式的障碍。我认为这样的处理无疑把这首民歌的时空变得窄逼了。在我的印象中,《小河淌水》是穿越时空的,它所表达的那种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情愫,是贯通古今的。
  我的想法在文盛街上进一步得到了印证。在街上行走,石头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马蹄印,无声地告诉我这是一条通往古代的道路。这个地方,曾叫做“马食铺”,顾名思义也就是马帮吃饭、歇宿的地方。在唐代南诏时期,这里是云南普洱茶通往藏区的茶马古道的一个重要驿站。到了明代万历年间的《赵州志》、天启年间的《滇志》中,“马食铺”又演变成了“弥只铺”。尹宜公的父亲尹域,是个知书识礼的斯文人,却也曾经与妻子的弟弟在文盛街——也就是昔日的“马食铺”,开过“郁盛祥”商号,组织过马帮从事运输经商,尹宜公的堂哥尹宜仁就是一个地道的马锅头,有着长年累月穿行在崇山峻岭间的茶马古道上的人生经历。历史和地理的原因,使得“走夷方”成为这里青壮男子所熟悉的一种生活常态,离别恨成为当地青年男女爱情生活中的一个主题。
  所以,从小在蜜祉长大的尹宜公,一定在故乡的小河边,无数次听过“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一类抒发相思之情的情歌;
  所以,《小河淌水》中的男女主角,应该是一对跨越时间、空间的人物。
  我无法猜度这位“阿哥”是什么人。但我想,“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阿哥”,是一位身份难以确定的人。他不仅在山的深处、云的深处,更在时间的深处,也许是马锅头,也许是狩猎者,也许是一位商贾,也许是一介书生,也许是戍边的兵士,也许是在逃的犯人……他不是一个生活中的常数,而应是一个不确定的变数。比如A,代入不同的方程式就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代入“A+5=6”中,“阿哥”是1;代入“A+4=6”中,“阿哥”是2;代入“A+3=6”中,“阿哥”是3;代入“A+2=6”中,“阿哥”是4……由于人生际遇的不同,生活的方程式是多种多样的,尽管结果都等于6,但“阿哥”这一特定角色所占有的时空却是无限的。
  我也无法想像那样“阿妹”是什么模样,但相信她一定就是这条从桂花箐流出的小河边长大的一个乡野少女,只有在这样明净的小河边,只有在这样明媚的山野里,只有在这样有着漫长历史的古驿站,才能够发出这样一种如月光下的小河一样明净无邪的吟唱,这样的姑娘一定是绝世少有的。
  在小河边一家花木扶疏的农家小院等待吃晚饭的时候,我又与义龙闲聊起《小河淌水》。在密祉参加新农村建设工作队的他,正在酝酿着把《小河淌水》改编为长篇小说。我说起了《小河淌水》电影改编会上曾经发生的事。义龙笑,他说:恐怕是因为尹宜公曾经从事过地下工作的缘故,改编者一厢情愿地把“收集整理者”当成了“主人公”。
  晚饭后,我们再次来到小河边,垂柳依依,怪石磊磊,绿草萋萋,小河静静地流淌着一片夕阳,美得让人心醉。我能够想像得出它在月光下流淌的模样。在尹宜公之前,之前的之前,它一直就这样流着——这是一条穿越了古老的历史和文化的河水。桥头一棵上了年纪的歪脖子老槐树,正在偏着头等待,我不知道它是在等待什么,是等待歌声,还是等待月亮?
  歪脖子老槐树的旁边,一个小小的广场上,一群“大脚婆”在跳花灯舞。舞者列成方队,舞动着彩扇,把夕阳的余晖扇动得五彩缤纷。老人们优美的旋律、幽默诙谐舞姿,让所有的同行者都驻足观看。她们唱出的歌声,像夕阳中的小河流水一样古老。乡里干部夸耀地说,“十个弥渡人,九个会唱灯”,这些乡里老人们,每晚都要到这里来唱花灯呢。
  车笛声催着我们离开。密祉的晚风很软,歌声从背后不断送来,回过头再望一眼《小河淌水》的故乡,心中的感喟也奔涌如小河淌水。密祉一天的所见所闻告诉我:文化是无法急功近利‘打造’的,它需要的是时间的积淀,它需要的是悠久的历史!《小河淌水》,只能属于“十个弥渡人,九个会唱灯”的地方,难怪得尹宜公在他离世之前,遗言委托家人,要把这首名曲的著作权,交回给他的故乡管理。我想,这不失为是一种最睿智、最超越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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