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裂痕 　　　女人醒来的时候，房间里迷茫着淡淡的粽叶的香，浅浅的红枣的甜，还伴着男人和孩子低低说话的声音：

　　“就这样包，很好，拿线来。” 　　“爸爸，我的这个粽子用红线扎住，包好了让妈妈吃。”

　　“你先给你的妈妈倒上一杯水放下，她醒了一定要喝水。”

　　“爸爸，昨晚妈妈什么时候来的？她又喝醉了吗？她怎么老喝醉？我真的很不喜欢喝醉的妈妈。”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她会不高兴的。”

　　……

　　清晨的阳光已经从窗户里爬进来了，不是很明朗，自然就有一种很优雅的感觉，像是倾倒的豆浆，有一种很粘稠的质感和诗意。

　　女人懒洋洋的伸出胳膊，打着哈欠，回想昨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吃的记忆还很鲜活，喝到最后的感觉已经很稀薄了，最后一帮人又到歌厅，她自己唱没有唱歌都不记得了，当然最后是沉醉不知归路了。

　　被一阵冷风吹醒的时候，抬头就看到了亮着的一张灯，顺着那暖暖的灯光进门，朦胧里只记得男人一脸焦灼的神情。

　　她感觉胳膊有点隐隐作痛，她看到了胳膊肘的地方有一块淤血，也许自己又撞到什么地方了，是树上？是栏杆上？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因为酒，她受过好多伤，那是可以看到的伤口。因为爱情，她也受过好多伤，那时暗伤，只有自己知道。

　　阳光里，翠绿的玉镯子依旧发出温润的光，温和而细腻。她轻轻抚摸着，心里泛起一阵一阵苍凉的温暖，在醉酒的日子里，其他的随身物品似乎都被打碎抑或丢失过，只有这个玉镯子是最经摔打了，永远都和她不离不弃，似乎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了。因为戴着习惯了，所以平时几乎就感觉不到它才存在了。

　　镯子是结婚之后男人到云南出差的时候买的，如今伴着她已经十年了。那时候 ，男人的厂子效益还好，可是工资也不是很高，男人花了521给她买了这个镯子。后来，每当想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暗暗喜欢男人憨憨的模样。

　　当时，女人是报社一个小小的记者，尽管为了微薄的薪水劳碌地奔波，可是她却是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宝。男人疼她，惯她，包容她。在忙碌之余，她常常看着玉镯子，幸福就在心底蔓延，提醒自己珍惜手边的幸福。

　　记得当时戴的时候，是男人帮她戴的。她看着那么精致那么小巧的镯子，她冲着他吼：“你买这么小的镯子，我怎么可以戴上啊？以后还怎么拿下来啊？你不知道你老婆的胳膊的粗细？你真是个木头。”男人憨憨地笑着说：“我太知道了，只要能戴上，就能拿下了，大了容易碰撞，戴上了，我就不想让你拿下来了，你就戴一辈子吧。”

　　当时，男人脸上一脸温软的表情。她手上抹了些香皂，果然戴上了，那一瞬间，有点冰凉的疼痛但是更多的是温柔熨帖的感觉。

　　后来，有孩子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是男人做。她的工作很忙，白天忙采访，夜里忙写作，偶尔干点家务，男人总是说：“你放下吧，别把镯子碰坏了。”说得次数多了，她便冷冷冲他吼：“不就是一个破镯子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用得着你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吗？”

　　男人就沉默了。

　　后来，报社的发行量很大，她是一个副刊的编辑，把副刊办得很有特色，她的收入很好，应酬自然很多。可是男人厂里的效益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后来，三天上一天班，男人就顺理成章做了所有的家务。当然，她有了应酬，自然离不开与应酬有关的活动，她开始喝酒、唱歌、跳舞、洗脚等，每一个日子都活色生香，几乎成了一个纯社会的女人。在别人的眼里，她是洒脱的，是成功的。她喝醉了，理直气壮给男人电话，男人就去接她，她觉得一切都是心安理得的。

　　孩子六岁的时候，男人下岗了。女人成了编辑部主任了。在很多人的眼里，这样的婚姻已经不能与时俱进了。女人整天像一朵盛开在那些不是阳光胜似阳光的男人的目光里，女人很滋润，很灿烂。她的生活也很精致，上班下班，衣袂飘飘。她的手依旧细嫩、白皙、柔软。可是她精致的生活粗糙了男人的手。

　　下岗后，男人开过出租车、修理过汽车、当过门卫，不管干什么，所有的家务都在男人的手里有条不紊继续。

　　孩子八岁的时候，她感觉婚姻如一杯白开水索然无味了。在婚姻之外，她寻找到了生命的阳光，她又拥有了一分云淡风清的爱情，飞来飞去的文字温软生动的语言喂养着她的爱情。她开始在矛盾中挣扎着。她清醒的时候，不知所措；她喝醉的时候，痛哭流涕。可是，面对男人的目光的时候，面对孩子笑容的时候，她什么也说不出。所以很多时候，她就用烧酒麻痹爱情的神经，什么也不去想，因为她不知道如何选择，自然无法从容面对。

　　有时候，喝醉了，他就冲男人吼：“你有本事把我离掉？”男人冷冷地说：“这样的本事我没有。”那一刻，男人的脸上都是悲戚。

　　有时候，她冲孩子吼：“要不是你，这个家里我早就一天也不想呆了。”孩子怯怯地一句话也没有。她就打孩子，孩子泪水掉着，可是一声不吭。

　　后来，在孩子的作文中无意中看到孩子写着：在别人的眼里也许我有个好妈妈，她是记者，她会写文章。可是我不喜欢我的妈妈，尤其很不喜欢喝醉的妈妈。那一刻，我感觉她一点也不美，我只想要个不喝酒的妈妈，和我的爸爸一样爱我，也许我就是最幸福的孩子了。

　　看完之后，她的心好痛。可是，酒依旧，难受依旧。日子就一半清醒一半醉，匆忙的脚步就模糊了婚姻的容颜。

　　就这样，在爱与痛的边缘走了两年，她说不出口。似乎她感觉到她自由飞翔的天空里，他早就不是她腋下的风了。她就知道没有饭局的时候，她可以在这里随时吃很精致很淡雅很可口的饭菜，喝醉的时候，她可以在这个空间很放心很坦然的呕吐。很多时候，她独自睡在书房里。

　　就如昨夜。

　　就在思绪飘飞的时候，她忽然她看到镯子上有一道裂痕，很浅可是很清晰。她一下子很紧张，忽然坐起来，仔细看，果然在光滑润洁的表面上有一道浅浅的裂痕。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反反复复又从里面看，裂痕清晰而新鲜。那一刻，她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大的恐慌，她多希望是玉上本身的纹路，可是，那确实是一道裂痕。

　　她心里痛，很尖锐的痛。很长时间脑袋里一片空白，一种莫名的恐慌，是什么时候摔打的伤痕？是以前还是昨晚？

　　那一刻，她从来没有意识到那只玉镯对自己那么重要。尽管她的首饰盒子里还有几只玉镯，很多都是人送的，有陕西的蓝天玉、新疆的和田玉，还有青海的昆仑玉，当然，还有她爱的那个人送的一只很精美的镯子，可是她都没有戴过。不是不想，而是习惯了手上的这只镯子，温润典雅，更是因为她很合适，她也从来没有想着取下。

　　此刻，看着那条浅浅的伤口，她的心有一种窒息的痛。如果自己很珍惜，怎么会碰伤她呢？如果自己不在乎，为什么如此疼痛呢？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洒脱的女人，从来没有如此在乎过一样东西，而此时，面对那一道裂痕，就好像是心上开了一道口子，似乎能听到鲜活滴下的声音，心灵的疼痛弥漫着身体的各个角落。

　　她走进了卫生间，洗脸的瞬间，那玉镯轻轻又碰到她的脸了，一种说不出的湿润说不出的熨帖心里忽然就说不出的柔软，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顺着指缝，泪水开始肆意地流。

　　她抹了些护手霜，费了很大的力气拿下了。拿下来的时候，她哭了，很委屈地哭了，手腕上没有时间走过的任何痕迹。她用一块丝绸包住，放进首饰盒，手边空荡荡的，忽然心里就有一种空洞的痛。她站在那暖暖的阳光里，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多久了，她没有这样伤心过，没有这样疼痛过，没有这样流过泪。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满屋子飘着都是粽子的清香。

　　孩子喊着：“妈妈，吃粽子了，红线的是我给你包的。”男人端着粽子，出来之后，满脸的宽厚，说：“喝水去吧，然后吃粽子。”她看到了那个用红线包的粽子在其他的粽子里显得格外醒目而温暖，她轻轻依偎在男人的胸前，泪水奔涌而出。

　　男人轻轻拥着她说：“你看你的傻样啊，不哭了，孩子笑话你呢，吃红线粽子吧，那是孩子的手艺。”

　　她把头深深埋在男人的怀里，眼泪流的更加欢快了。

　　那一刻，她嗅到了灵魂深处那淡淡的久违的粽子的清香。
[ 本帖最后由 寂寞沙洲 于 2009-5-31 08:0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