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忆，何相忘

　　　　　　　　　　　　　　　　　不相忆，何相忘 　　　　　　　　　　　　　　　　　　　　若荷 　　那是一条通往山村小学的普通的街巷，一棵春风扬起的桐花树下，站着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小小孩童的手里，握了一件极小的小鸟样的橡皮玩具，她所知道的惟一一种令她着迷的玩法，就是用小手轻捏它那浑圆的肚皮，会响亮地发出一声尖细的鸟啼，尽管它的声音一点也不如真鸟的清脆悠长。

　　握着这样一个小小的玩具，她曾穿过故乡的大街小巷，风卷着她的丝绒般稀少的短发，那短发经母亲的亲手结起，盘在细颈的圆脸女孩的头顶。即便是这样，这对当年的她来说，还是如宝贝一样将它每日握在手里，不离不弃，真正做到相亲相爱如温暖的知己。玩具历来就是她的知己。大人都嫌小孩子赘脚，她也曾这样赘脚过，每一个孩子多的家庭，都无例外地如此拖累。

　　无处选择，只有在大人们讨厌的眼神里逃遁，到玩具的世界里躲避大人们一遍遍的呵斥。而那时候，玩具又是怎样的稀少珍贵，一只小鸟儿，一个布娃娃，都在孩子们的眼里视为宝贝，何且每一个孩子的手里，不可能每人都有一件属于自己的玩具。玩具的严重不足，与他们的年龄层次不成正比，比例失调的现况，导致对它产生强烈的依赖和爱慕，幼小的心灵更添了苍白的荒寂与孤独。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多少年后，为这件事我无数次询问大人，我记得我有过一个小鸟的玩具——此时的我，已经长成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而那只记忆里的小鸟不是文物，它不会被人收藏至今并永世留传。我不是想让它物归原主，而是想证实它的曾经存在，证实它曾给过我的缕缕温馨，以致多少年后我还耿耿于怀。然而事实是，没有人能把我的问题圆满答复，直到十几年前的一次回老家，我的目光被一张老照片上的一只小鸟击中，倏地一下，僵直了脸上的表情。
　　那是奶奶去世，我和家人得信赶回老家，从二叔家的一个相框里发现一张年深日久早已泛黄的老照片，照片是一张全家福的样子——姐姐还小，妈妈还年轻，我尚在六十多岁的祖母的怀抱里无忧无虑。尽管全家人数到的还没有尽全，尽管那应该是在一个饥馑的年代，然而我看不见他们心里的忧愁。那只可爱的小鸟，就捧在那个小女孩的手上，小女孩则偎依在祖母怀里。 　　曾经无休止地想念的一件事情，突然得到证实，无论如何都使人莫名的惊喜。本以为事情早已与我没有更深的关系，不过是一个梦后留下的幻觉想象而已，然而，当我看见那张照片，看见照片上幼小的我的手上握着的那个小小玩具时，方才恍然明白，并不是记忆坑害了我，而是与我有关的日子里真的就曾有过那样一件心爱的玩具，它曾经是我童年的玩伴，一个是童年的我，一个是无语的它，尽管不通语言，各异生命，是个具有外表但与生命毫无关联的玩具，仍不妨碍我对它的深厚感情。
　　我记着它共有十几年，直到再也无法将它找到，直到大人将我的话当做诳语，直到我自己也淡忘了生活中曾经一些旧事，直到我都以为自己欺骗了自己，这才无以相忆，把它当做梦呓彻底丢弃在风中的记忆，永不再提。记忆一直是存在着的，如生命一样鲜活在我的心里。可为什么大人为我买了来，自己却记不住了呢？在我一遍遍的提示下仍然投来怀疑的眼神？原来，大人自有大人的眼光和肚量。
　　2008年的秋天我在济南，北京的朋友来看我，当我说起曾经发生在他身上一些往日的笑话时，他竟然表现出十分的惊讶，一再表示那些事他早就忘记了，我很失望，在我看他的眼神里，递过去的全都是失望的目光。他却反问我：为什么要记住那么多的事呢？应该忘了的东西，时间远了的事物，忘了就忘了吧。言下之意，应该忘记的，就统统将其忘记，忘光才好，轻装向前，这才是让生命光鲜亮丽的方式。
　　和我给他的感觉一样，我也深因他的开朗开始顿悟起来。我开始学会渐渐遗忘，并且体会出遗忘是最好的心灵良药，它能医治心灵的不适症状，在时间的领域里遗忘带有某种渐行渐远的成份，一切都会在遗忘中得到稀释和分解，直至得到最终的痊愈。选择遗忘真好，前行的路可以一切轻装。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选择轻装。
　　就在昨天，我发现电脑桌面很乱，桌面，这是我最近才学会称呼的一个术语，我以为我比较懂得它了，所以才想用自己的方式改变它。我把一个文件夹里的东西以剪切的方式复制到一个空着的硬盘里，在一点点推进的示意图下，时间也在那一分一秒里慢了下来，我用停止来放弃这次没有什么意义的复制剪切，然后删除了剪切一半的新文件夹。

　　但我忘记了剪切后的原文件里已经没有了保存的文档，仅仅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后悔便蛇一般紧紧地咬住了我，疼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心疼那个文件夹里的资料。整整两年，我以每天积累一点的方式加深着它的厚度和深度，为长久的记忆而存蓄起来以备后需之用。

　　这样的备份有什么意义？如果我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络，我会有这样一些备份的资料吗？不会的，我会用纸张记下自己喜欢的事情，闻鸡起舞也好，晴耕雨读也好，把每一个细节写进日记，或者从书本里摘抄一些最美丽的句字置于最最醒目的地方领会欣赏，而不是把一切寄托于默哑的键盘和电脑。更令人悲伤的是，积累两年的文件丢失，我竟不知那些文件里面祥细保存过什么东西，世上还有什么比这糊涂的损失更令人痛心疾首的呢？
　　仅能记起的是曾经保存过大部分报刊邮箱；记起有几张我比较在意的个人照片，还有就是08年以来的陆陆续续写下的文章，而这些文章，越来越不受到我的重视和理睬，因为每天都能打出那样一些文字，就连QQ上的聊天，似乎也比最初的文字更加精彩。
　　如果这些记忆只能产生压力和负累，并不能产生心灵的愉悦，那么，我宁愿遗弃一些记忆，遗弃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用换掉一部分血液的方式换掉一些令人轻蔑的记忆而获得心灵的愉悦，如果这样能偷得人心的安逸，活在生活负重里的如我之辈，又何乐而不为呢？
　　都说，不相忘，何相忆？如此，不相忆，又何相忘呢？“相濡以沫”，或许令人感动；而“相忘于江湖”则是另一种境界。选择放弃强烈的感情来换取平稳的生活，这或许需要更大的坦荡、更淡泊的心境吧。我开始不那么心疼丢失的文件夹了，不但不疼，反而把几个无用的文件夹也一并删除一空。不管将来会不会有更好的积累，相信这样下去，再也不会有陈旧的记忆羁绊心灵了。

　　电脑算什么，网络又算什么呢？它除了教我看远一些之外，还教我看见大千世界发生的不平和不公。我想要的，是那种没有阴霾的空气，没有雨雾的阳光，没有色情暴力的平和。如这也算为过，那么我宁愿以鼠标作我的匕首，以手臂作我的勇敢，以我的心作睥睨的目光，在一切不为人道者面前，冷且入骨。
　　 [ 本帖最后由 若荷 于 2009-6-11 11:3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