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膊的风景

赤膊的风景


裙裾轻扬，衣袂飘飘；碧海银滩，沙鸥低翔。夏，褪去冬的繁缛，除去春的礼数，挣脱了季节的羁绊，纵情奔放，妖娆万种。仿佛要将一生的美丽，涅槃在这烂漫的一季。它的风景，若不在琳琅的街头，便在旷达的海边。

婀娜的身影，在花伞下隐现，你联翩的浮想，随着她的裙步渐远；切切的情话，在咖啡屋低语，你轻身的走过，仿佛回想起浪漫的往昔。很久以来，夏天的风景，似乎只关乎风月。

而这个夏天，在我的阳台上，既看不见熙攘的大街，更望不到无际的海岸。风景，似乎很远。

每每向晚，我总喜欢在阳台上逗留。为花儿浇浇水，松松土，收回晾晒的衣服，然后叠放整齐。透过爬满青蔓的窗台，对面的一栋楼里，晚归的人家，把一盏盏窗口点燃。厨房里荧荧的灯光，总是早早亮起。油烟机欢快地舞动起来，滚烫的夜风里，顿时飘满了生活的气息。

那里，总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厨房的玻璃窗格里晃动。一位赤膊的男人，在锅碗之间默默地忙碌。他的动作，熟练而迅捷；他的神情，安详而专注。微微埋头，像一位虔诚的读者，欣赏着一部经典的著作。在他眼里，那些油盐酱醋，似乎是一个个生动的文字；那些辣椒姜蒜，似乎是一节节细腻的段落；那些烟瘴雾气，似乎是一团团扑朔的悬念。他不停的翻阅，深深沉浸在故事曲折的情节里。他操刀切菜的那会儿，像是在解读文字里生涩的章回，他挥铲翻炒的时候，像是在思索小说里迷离的情节；他起锅装盘的那一刻，像是揭开了故事悬疑的结局。蓝色的火苗，从锅底起跳，跃上炎夏的浪尖，把厨房的温度推向炽烈的高峰。那有限的空间，像一个狭窄的烤箱，将他恣意地煎熬。面对焦灼和熏烤，他全然不顾，一味沉静的劳作。那“阅读”的快乐，仿佛化成了串串汗珠，从他宽阔的额头渗出，流经裸露的脊背，悄然滑落。

而我又想，那一刻，他的妻子，也许正在厅房里打扫，默契地操持着家务，他的孩子，也许正在放学的路上，奔赴着父亲置备的一场晚餐。一家人，像散落在天空的鸟儿，炎炎的白昼，各自翱翔，依依的傍晚，飞回爱巢。平淡的日子里，重复着每一个简单的昨天，周而复始，波澜不惊。生活好如一汪潭水，沉睡在锅碗瓢盆的乐章里，和静而幸福。

夜色阑珊，华灯初上，空调轻拂的餐厅，凉爽而温馨。一家人围在一起，在晚餐的香郁里，说着一些快乐的事儿，其乐融融，其情悠悠。看着恬然的笑容，听着盈盈的笑语，拭去汗水的他，甜蜜的心底，一定流淌着涓涓清凉。

而我并不熟悉他。职场的他，或许是一位叱咤商海的宿将，一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政坛的他，或许是一位指挥若定的首长，一脸运筹帷幄，器宇轩昂；艺苑的他，或许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学者，满腹诗书文章，风流儒雅；又或许，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位平凡的男子，挣扎在失业的边缘，除了烧得一手好菜，别无所长。而这一切，都不妨碍他成为贴心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在家里，他褪去职业必备的外衣，返璞为一个本真的男人，此刻，丈夫和父亲，是他最好的注脚。他毫无修饰的身影一再诠释，对于家人，好男人，只与责任有染，与名利无关。

南方的夏天，酷热而漫长；生活的步子，平淡而舒缓。眼前，这一道亮丽的风景，伴我走过三伏，走过数九，走过平静往复的日子。


　　　　　　　　　　　　　　　　　　　　　　　2009.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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