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悠长

　　夏日悠长
　　刘川北
　　记忆里，一年四季当中最漫长的，应该是夏天。天很热，空气浓稠，像是熬得粘乎乎的老汤。日头挂在天上，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鸡在浮土里洗澡，狗在墙角吐着腥红的舌头。挂了锄，地里的庄稼一天一个样，不用再费心地打理。家家户户整日地支起木格子窗户，蝉鸣不断，丝丝缕缕绕进屋子里来，成了乡村夏天里，不可或缺的背景音乐。多数人家，在院子里就着大树的阴凉垒了临时的凉灶，一天只吃两顿饭，省去了不少麻烦。男人大多光着脊背，婆婆媳妇们手里摇着蒲扇，有板有眼地扇着闷热的风，把整整一个夏天慢腾腾地扇远了。
　　胡同口，门洞，有穿堂风，风一阵一阵迈着小碎步跑过去，心境便平静了许多。媳妇们纳着鞋，或者亮开一截子白腿撮麻绳，这样的工作，没完没了，一进到伏天，女人手里总是少不了这几样东西。人们坐在马扎上，或者坐在麦秸草编织的蒲团上，巧手的还用麦秸编个麦草的垫子，一个人四仰八叉地睡在麦草垫子上，睡在夏天的午后，是很享受很享用的一件美差。那时候，难得吃上一根冰棍，连做冰棍的竹签子，也成了游戏的道具，两三个人，把一把竹签子猛一放手，然后再耐心地以不惊动其它竹签子为前提，一根根从容而又胆颤心惊地挑走。女孩子躲在树阴下安静的择线绳，或者翻一本连环画，没有人犯傻去跳绳，去跳房子。总有人家把收音机开得声音很大，《杨家将》《薛刚反唐》，也一天一天地吊人的胃口。我最喜欢的电影录音剪辑，不一定天天有。
　　用铁桶从井里打水，水是清泠泠的井水，带着一丝甜，舀起一瓢，灌满一肚子。孩子们把水漏进玻璃瓶子里，放上糖精，滴上醋和小苏打，便是自制的饮料。盛放水的缸里，总是冰镇着几根洗好的黄瓜，几颗起沙的西红柿，想吃了，从缸里一捞，放嘴里咯巴咯巴嚼得脆响。夏日里，一大早就做下绿豆汤，绿豆少得历历可数，叫它绿豆汤有点儿以小见大，一大锅绿豆汤足够一天的稀饭了，或者熬一大锅白粥，一碗一碗地盛出来，放到晌午的时候，入口便是冰凉可佳。最幸福的是，吃上一顿捞面。切出的面条下锅，煮好后，用罩篱捞出来，用新汲的井水，一遍一遍地把面条的热气滤掉，蒜沫儿，花椒油，淋过，搅拌，没有一丝肉，油水也不是很多，那么一碗原汁原味的凉面，便把乡村人的食欲吊到了嗓子眼上。
　　黄昏的时候，天边的火烧云，绚烂，迷人。有孩子想驾着形似白马的火烧云，去会一会江湖高手。晚饭吃的时间很长，点上蜡烛，天上也一颗一颗亮出了星星。在夜的笼罩下，一天的燠热，似乎将要结束。用手电筒照着，去树底下捉知了牛，去石头瓦块堆里翻蝎子……一粒一粒的萤火虫，闪烁着宝石的光泽，把夏日的夜晚，打扮得异常美丽。村庄上空总会有老祖母一声一声唤着孙儿的名字，大牛，回家来……二猛子，给你留着饭，在灶台的瓦盆里……河坑里青蛙的合唱，也一个声部一个声部地此起彼伏，偶尔有人在河坑里丢下石头瓦块，情味正浓的合唱，便戛然而止，像是加进去了休止符，过一会儿，便又你方唱罢，我登场，夏天的夜晚变得深邃而游离。
　　记忆里的夏天，悠悠长长。当我走出村庄，当我躲进空调室里过夏天的时候，所有的迎面而来的夏天，都缺失了记忆中夏天悠长、慵懒而又温馨的味道。
　　 [ 本帖最后由 刘川北 于 2009-6-18 15: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