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白杨林，我的臭椿

父亲的白杨林，我的臭椿

庄稼人有自己的一片地，那是为子孙传下的财富。 父亲除了有自己的自留地，作为生产队的队长，我家的房后一块不足半亩的薄地，父亲搭了一瓶老白干，私自从生产队的土地上划了过来。 父亲如得珍馐，日子闲下来就在哪儿转悠着，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喜滋滋的，喜得不知从哪些下口！ 有一年春天，生产队大搞植树造林，父亲抱回一捆筷子粗的杨树苗，唤我和二哥拿铁锹把这些树苗栽在这块地里。 父亲说，哥仨长大了，树也就长大了。有用。 母亲在父亲的一旁睨了一眼，老二和老三还指望这树？ 其实是说给大哥听得。 大哥已经成家，嫂子是邻村的，还是我父母的干女儿。从嫁进我们家里，依稀就没发觉她有一个好脾气，动辄就和母亲吵架。 大哥当时在学校做大师傅，每周六才回一次家。每到周日的清晨，大哥比门前的喜鹊还是非，叽叽喳喳就和母亲较起劲来。许是大嫂吹了一夜的床头风，大哥的嘴很少饶过母亲。母亲一把鼻子一把泪，怨自己当初一屁股没把大哥给压死，白在部队混了六七年，猪狗都知道娘老子的好坏。 父亲这时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脸色显得极为阴沉，缓缓的务弄他的一片林子去了。 母亲哭完之后，炊烟依旧从我们家的屋顶像一群乌鸦，朝着祁连山北麓飞去，氤氲着我家的小院子。 因为是周末，午饭里多了荤腥，我们的碗里也就飘起了斑斑驳驳的油花。 母亲说，这一大碗端给“大鬼”去。 每次只有二姐屁颠屁颠的端着所谓的“肉饭”拐进大哥紧闭的门扉。 母亲又说，咋说老大在鲁莽，也是自家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还指望着他们给曹家生下个胖孙子来呢！ 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有一年春天，母亲因为腹内肿瘤需做手术，家里没钱，父亲把那些刚刚长成椽子的杨树卖给了大集体修了仓库。 这年夏天，大哥正好准备往外修房子，缺少木料。父亲卖掉的林子成了大哥的把柄，埋怨父母一辈子连根椽子都没给他置下。 一生很少多言的父亲异常恼火，一气之下砍了所有的树苗。指着大哥的眼睛骂了几句，说他不要把父母的心吹凉了，将来谁都做父母，父母置下个金马驹你还想尾巴歪着呢。 大哥不久把家搬到了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他要和我们永不相见，心里有仇似的。 树林子和人不一样。 父亲砍尽的树林子第二年又绿了，嫩嫩的叶片兀自像伸直的耳朵，聆听着温暖的风信。我们的母亲也因突发脑淤血和我们不辞而去，年仅四十七岁。主丧的给我们兄弟每人削着一根粗细均匀的丧棒，说是从我们房后砍来的。哪里有几根看好的铁锹把，独苗，很耐使。 母亲永远离我们而去，就像砍了大树的小苗，怏怏的，经不起日晒和霜煞，在风中呜咽着。 父亲和我们一样的疼痛，尽管我们一天天的生长着，父亲承受着比我们更大的疼痛。 我上初一那年，学校不知从哪儿弄来许多臭椿苗。周六我们全年级的学生把这些树苗按学校领导的吩咐，栽在学校墙外的四周，说是美化校园。 下午放学回家，我顺手带了两颗被丢弃的小臭椿苗拿了回来。父亲的那片林子已经撂荒了，杂草丛生。我把这两棵小树栽在离水沟很近的地方，希望它能活下来。 转眼几年过去了，春风吹来的时候，两颗小臭椿苗竟然长大成材，伟岸的站在我家的房后，像我们小时候的父母，用目光送着童年的岁月。 臭椿的繁殖能力极强，根须只要碰到适宜的地方就会活下来，沿袭生命。臭椿的叶子排列整齐有序，散发出一股蟾蜍身上的腥味，任何虫子都无法接近，也都不愿接近。为此，臭椿据说是树中之王，能避邪。 前些日子，我到大哥家，他已经从远地方搬到离我们近了些。走进他家，无意中我看见在他的院池里长着几株臭椿。

我问大哥，是他从我们家移来的吗。 大哥笑着说，谁移那东西，是自己出来的。 哈哈，臭椿也知道我们是兄弟，来窜门来了！ 大哥和大嫂都笑了！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09-6-20 07:2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