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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姐,你总是惹我落泪

2020-09-24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那时候的冬天很冷,吃了饭天一黑便钻进被窝。原本我和姐是在阁楼上睡的,只是到了冬天,会睡在楼下靠近炉子的外屋,相当于现在的客厅。我靠墙睡着,外面为姐留着。那几天她总是回来很晚,并带回三三两两的人。也偶尔家里来些男生或是男生的家长们,来和父母说

  那时候的冬天很冷,吃了饭天一黑便钻进被窝。原本我和姐是在阁楼上睡的,只是到了冬天,会睡在楼下靠近炉子的外屋,相当于现在的客厅。

  我靠墙睡着,外面为姐留着。那几天她总是回来很晚,并带回三三两两的人。也偶尔家里来些男生或是男生的家长们,来和父母说着话,中心议题我知道,姐要下乡了,来的人大多是说下乡自由结合的事。

  那时候的男女都封闭,不怎么说话和走动,所以男生的父母会陪了他们来。

  他们都是晚上来,大约是因了晚上我的父母在家的缘故,然后他们对着很暗的灯光说到我睡着。

  那个阶段常来家里的,还有姐平素要好的朋友,她们互相馈赠着分别的礼物,或者给我和妹送来印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书包,那时候这样的书包很时尚。

  他们来了,就坐在我睡的床边,轻声说着话,我有句没句地听着。后来就在我的床边他们定下了结合的人员,三男三女六人知青小组。他们商量着准备的物品,说着各自家里的事,姐说的时候,还为我掖下被子,说我妹还小,还不懂事,我走了,家里的事就靠她们帮父母了,还有点放心不下。

  之前,并没觉得他们的谈话的内容以及实质的核心会这样影响着我,只有在听了姐这么说的时候,才突然明白,原来姐是要离开我们了,这张床上,不再有她的被窝存在了。

  这么想的时候,泪就慢慢地溢了出来,流在枕巾上,我努力往上拉着被子,盖住自己的脸,也盖住我轻微的泣唏声。

  那是1975年,我上四年级,她高中毕业。听我妈说,我姐可以免下的,可姐说,同年级的都下了,就下吧,怕人家说闲话。

  姐具体哪天走,我并不知道,我照例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只那天,回来没有见到姐,我妈说,你姐插队走了。姐插队的地方距家四十多公里,平时一般不允许回来。

  这样在家里我就成了大姐,下面还有妹和弟。那么小的年纪,在父母上班的时候,就开始像大人一样操持着家务,做饭,蒸馒头,擀面条,这些都要站在板凳上完成。

  姐难得回来,拉粪的时候才能回来。(“拉粪”是知青的特权,指把城里的人体垃圾由一匹毛驴驾着运到乡下,知青们排队,几个月轮一回)。姐拉粪的时候,就是我家的节日,之前回来的人会捎回姐回来的日期。每次都是我奉父母的旨意,买来姐爱吃的东西,然后再视季节,做些青椒炒鸡蛋,雪里蕻黄豆炒肉丝之类的,用罐头瓶装满带走。

  姐第一次回来,我就发现她的小脸黑了,穿着晒的褪色,看上去很旧的衣服,两只小辩摆动在肩膀上。

  便是姐难得的回家,也没有和我睡在一个床上的机会,吃了饭,又匆匆地走了,和小毛驴还有她的拉粪车。

  印象里,很少见过我妈流泪,有一次,她看着姐的来信就落泪了,嘴里还轻声念叨着什么。和我妈后来外公病逝她的嚎啕大哭比起来,我妈那次的流泪第一次让我感到她的慈善。

  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信,才知道,姐的队里很多有关系的人都返城了,姐在信里借用人家的语录感叹说千好万好,没有一个当官的老爸好。

  姐在下乡的队里,做过知青灶的厨师,当过村小学的老师。在后来的招工考试中,她的成绩列入前矛,被招进市一家事业单位。

  在那个广阔的天地里,姐一呆就是四年。

  其间,我去过两次,其中一次因为招待我而没去上工,遭到小队的严厉批评,姐回来的时候红了眼睛。

  姐从农村返城后,已到了恋爱的年龄。

  我对未来姐夫的描述应该是这样的,长得要帅,个子要高,对姐要好,对我家也得好。所以别人参与介绍的,我都优先过目,觉得不行,我姐就不见了。看起来是姐对自己终生大事的不在意,其实是她心里另有人,只是有缘无分,两人擦肩而过。

  后来她和我姐夫交往的时候,我已离家只身在外工作,第一次见到他,就好好剥削了他一下。那一年是我二十岁生日,我没有征求家里的意见,就邀请了十多个朋友来家庆贺。在父母不满的眼神里,是姐夫担当了那天的厨师,他戴了顶雷锋棉帽,在厨房任劳任怨。他的厨艺相当不错,之后多年,节日里,他独自在我们的厨房里大显身手。

  但当我接到姐结婚的请柬时,并没有如她和父母期待的那样欢欢喜喜。
我是请假回去参加她的婚礼的。自始至终,我没有说一句话,眼泪伴了我一路。如果说下乡插队,是她和我们短暂的告别,那么,婚礼就意味着她真正的出走,还是我们的姓氏,还是父母的女儿,还是我们的姐,但家里的户籍里少了一页,注定,姐成了人家的人。记得从她的婚礼上回来,我一个人跑到常常读书的半坡上,在一棵倾斜的大树下,泪飞如雨。一边怀想,一边蘸着泪写。那是我第一篇由激越文字构成的情感散文《送姐出阁》。

  在家里,我并不是父母喜欢的孩子,这是由于成长的远距离造成的情感缺陷。从两岁离开他们到七岁回到家里,从来不曾在父母的床上做过一个梦,倒是一直和姐挤在阁楼的床上。虽然她长我七岁,可像是她的同学或是朋友,她喜欢躺下后,先给我讲班上发生的事,还有那些要好的朋友们的故事。有姐,我没叠过被子,没干过重活儿,她都替我干了。记得有一年我和姐蒸春节的馒头,她负责揉面,我拉风箱。我忘记了姐交待我的时间,一直把锅烧干烧坏。爸爸那天把姐打得很历害,鼻血从厨房一直流到卧室,是姐承担了所有。

  有次我和母亲顶嘴,被她用手中正纳的鞋底狠敲头部,我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任她狂风暴雨般地打,是我姐冲她大声地叫喊,不许打我的头,并夺过她手里的“凶器”,然后我姐搂着我哭。

  当姐得知我已报名参加外地招工考试的消息后,每天从单位直接回到父亲工作的地方,说服他提前退休,让我接班。父亲想得多,他想把这个名额留给唯一的弟。我姐的朋友也参与了与父亲的谈判,之后她对我说,你姐当时真的是苦口婆心,甚至苦苦衷求,可你爸就是无动于衷,这是我后来听说的。而且在我只身工作外地后,我姐仍然没有放弃继续的劝说,她怕我性格倔强,一个人在外地会吃亏。

  父亲在弟弟考上大学后安然退休。那时我已开始第三个年头的工作,我喜欢上了我的工厂,没有一丝离开的设想

  我被招工单位的车接走的那天,我姐一直跟着车送我到单位,她在我将开始新生活小镇最好的饭馆,请了我和一并来送我的朋友们,然后,在站台上,和我依依惜别。

  那些事,我都记得。

  母亲对我做的,已记不起太多,而姐做的,却一直记得。

  她说我爱写作文,就为我买稿纸,一沓沓地买,有时,还拿回单位的便笺。

  我写了东西,她拿给朋友介绍的朋友看,让人家指点我。 人家表扬我,她跟着高兴,说我妹就是能行。拿着人家的评语,一遍遍读给我,鼓励我。

  就是我姐,在家给我地位的人,在心里宠我的人,突然就结了婚,就成了人家的人了。在她被喜庆的颜色和满眼的笑脸簇拥着坐上车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精神彻底沦陷了。所以在她结婚的第二天,我一个人在单位半坡倾斜的大树下,呆了整整一天,至少半天有泪伴着。

  后来我们都相继成家,离开了父母。甚至唯一的弟,以为能撑起家庭责任的弟,比我走的更远,他在大洋彼岸工作和生活着。又是姐,挑起了照顾父母的重任,当然还有姐夫。在父亲病重的每一个日夜,她一边工作,一边找了种种机会来医院陪护。父亲躺的时间长了,她就扶起他,用自己的背抵着父亲的背,让父亲靠着她坐一会。只要她在医院,她的双手就不会闲着,在父亲肿胀的双腿和双臂上不停地按摩,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师。我曾经看着她拿着处方到处跑着买药,买血浆,联系转院等等行色匆匆的表情时,我才明白,姐在我家任何人也无法取代,而我望尘莫及。

  父亲走了,安抚母亲的责任似乎又落在姐的身上。多年来,她连一个厌倦的神情都不曾流露出,兴高采烈地为不再完整的家奔波着,延续着尽可能的完满。

  去年,姐退休了,对日渐衰老而病魔缠身母亲悉心照料,更是义不容辞。在她家,听她和妈的对话,像极了在哄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只有父母对孩子才会有的耐心。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那个画面在我的眼前都会格外的动人。

  在我有限的电话问候中,姐一再表示,母亲有她,别操心。

  我提出给妈找个保姆,不然姐太累。

  姐笑,幽默地说,哪里有我这样尽心的保姆。

  我曾问,姐像是没有觉得过累。

  她还是笑,累也心甘。我无语。而我的眼里此时就会充满泪水

  电话里我们常开玩笑,接了我的电话,出口就“才女才女”地叫,还对母亲故意撒娇般地喊:妈咪,你的二小姐。言中,流露着母亲般的慈爱。

  那天接到姐的电话,说她写了篇短文,要我看看。

  别人一步步教着她从QQ上传给我。

  我觉得我姐这辈子似乎都生活在别人的快乐和伤悲中,她的生活节奏一直紧随着我们的家和他们的家,被太多的人和事四分五裂着,尤其是她把生命的一部分留在母亲的家里了,轻微的声响她都能感应的到。

  看到她写东西,至少能感觉的到她难得的放松。

  所以当我看到姐如此流畅且贯穿的情感如此细腻而深厚的文字时,我不仅为文中表现出的真情,更为她迟来的哪怕是片刻的安宁而欣喜而感动,眼泪一滴滴落在键盘上。

  姐,为什么你总是惹我落泪!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09-6-9 20:1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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