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花园

女孩子那年十八岁，在县一中念高三，是全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高中生。每天早上女孩子骑一破旧自行车，一路叮铛响十多里路就来到学校，晚上又一路欢歌的回到家里。女孩子家有一个不小的庭院，只要不是刮风下雨，天气不是太冷,她总是喜欢在院子里看书写字，累了的时候就去看那青碧的菜叶儿。这时母亲也喜欢拿出针线来院里做。父亲则习惯蹲在门槛上，卷一棒旱烟眯缝看眼睛美美的抽上几口。这个时候是家里最温馨的时候。

　　每年春天父亲就会把土翻起，种上一些蔬菜。有小油菜、西红柿、茄子、蕃爪、黄爪等等。这样一来家里从春到秋的菜也就够了。从女孩子记事起，这个庭院就是年年如此。 　　这年早春，女孩子的同学送给她一包花籽儿，黑黑的一撮，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女孩子开心极了，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回到家里不用父亲动手，自己就翻了出了一小片地，（也不是太大，就是一张小小的书桌一般大吧）将花籽种了下去。那一天晚上女孩子做梦了，梦到了自家的庭院原来是一个美丽的花园，开满了从没有见到过的花儿，每一朵都香气袭人，艳丽无比。她就在花丛边上学习、每一朵花都对她点头笑着.女孩子自己也笑了，笑着笑着就醒了。听窗外有雨声淅淅，她跳起来打开门，看外面黑黑的园子，感觉到自已的花籽正在春雨中生长，那个梦正在一步步的实现之中------那真是一种很惬意很舒畅的感觉！ 　　等待花籽发芽出土的女孩子是幸福的，她天天跑去看，亲眼瞧见那黄土中一颗颗小芽儿顶破了土皮钻了出来。细细的，毛绒绒的，可爱极了。她甚至能想到这些花开放时会是满庭芬芳，绚丽无比——离自己的梦越来越近。 　　这一天，女孩子放学回来还是习惯性的先到地里去看看她的花籽们长了多少。这时她愣住了：没有花籽了，什么都没有了。地里是新种上了一行菜。女孩子眼泪喷泉般的涌出，回头就倒在炕上，蒙着头让眼泪流个够。到了吃饭时父亲来叫她：“女子，吃饭。”女孩子仍不住投过去怨恨的一瞥，却见父亲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怯懦说：“女子-------吃饭吧------好学习------”转过身的时候轻轻的叹了口气。女孩子心里一痛，原谅父亲了。女孩子知道，她们家里并不富裕。她的爸爸妈妈每年必需想办法给她学费，她是一定要上大学的，大学的学费对她的父母来说也是一笔天文数字。有这样一行菜对她们家来说,真的比她那一行花实用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女孩子擦去泪水，定了一会儿神，然后装作没事的去吃饭。 从此，她再也没有提到这件事。 　　考大学时女孩子填报了一个南方城市的学校，原因之一是听说那个地方四季如春，且到处都是奇花异卉。那是女孩子梦想的天堂。 　　她真的就去了那个学校。 　　那地方果然是名不虚传，只他们的校园就美不盛收。女孩子陶醉了，然后也就习惯了。那个城市离她北方的家乡的确是太远太远，来回的路费对于她的父母来说也是一笔庞大的费用。为了节约路费，为了给她的父母减少负担她每个假期都去打工，上学时没有回去一次。毕业后她以她优异的成绩和平时打工的经验终于如愿的留在了那个城市。女孩子设想过年时就可以衣锦还乡了。 　　可是没有等到过年，进入冬至的时候她接到了电话:说父亲病危。她立刻买了机票：接到电话五个小时之后她就到了家乡的省城，又四个小时她就到了父亲的身边。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几千里的路只几个小时就到了。 　　还是太迟了！父亲刚刚去世，灵枢就停在家中堂屋中。

　　那几天北方正大面积的降雪，从温暖的南方到千里冰封的北方，女孩子所有的感觉都麻木了，只是木然的看着父亲盖着一床红被子，她没有感觉到父亲的死，只是觉得他是睡着了，随时都会翻身坐起。 　　几乎全村的人都看着她，等待着她哭天怆地的悲伤。可是女孩子却哭不出来。她为自己的麻木感到耻辱，她怀疑自己是被久没有经历的严寒冻木了，她使劲的咬着嘴唇。让自己有一点知觉，但还是没有眼泪。
　　 晚上女孩子给父亲守灵，这时天空降起了大雪，女孩子有几年没有见到雪了。她来到庭院中，看着天空纷纷扬扬的大片大片的雪。想起几个小时前眼前还是满眼的青翠，还有许多美丽的花，只是没有这种让人伤感的雪花的。花！女孩子想起那件事来，想起自己种的那行花。她放眼看那庭院中的土地，她发现土地上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被飞雪盖住了的平整：满园都是一些没有拔去的花木枯枝，有许多的顶上还有被冻干了的残破的花朵。 　　女孩子满心的不解。 母亲跟了出来，默默着看着她，女孩子指着问母亲那是什么？母亲抹着眼泪说：那是你大（爸爸）种的花。女孩子睁大的眼睛：花？大为什么要种花？母亲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你走的第二年春上，你大就不知咋的喜欢上花了，开始时不知道从那里搞来了些花籽儿，都种上了，从夏到秋开的可好看了。前年春上，你二舅去市区里，你大非要他记着带两棵花树来，这不你二舅就弄了两棵玫瑰来。二舅和庄子里人都觉得怪哩：为啥菜不种种花哩？不过你大喜欢，没事时就摆弄。今年你大身子不好，就常常坐在门边上，傻傻地看这些花，只说是女子那边城里的花是不是比这里的好看哩？------- 　　女孩子惊呆了，想起那一幕：自己在院里学习，父亲坐在门槛上抽一根自卷的旱烟，这时常是夕阳西下，晚霞飞满天。父亲眯缝着眼睛，目光时而在菜地里来回巡视，时而看她一眼------被强烈紫外线灼的黑红的脸上带有满足的笑容，这是父亲唯一享受的时候。 　　恍惚中女孩子看到父亲还是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眯着眼睛看着她，眼睛里还是笑——不过那笑里又加上了骄傲自豪！而她还是在看书，不过她这次是在花丛看书——在父亲经营的花园里，她与花朵交相辉映，她美丽而又自信！ 　　女孩子知道，这如此平常的一刻是父亲这几年来的忏悔、梦想与希翼！ 　　女孩子还知道：自己即使出人头地，拥有村里女孩甚至是城里女孩所羡慕一切。但就是倾其所有，也——不会拥有这寻常一刻。永远不会了-------- 　　女孩子终于放声大哭。
[copyright][/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秋雨醉霜林 于 2009-7-3 12:2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