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蓬飞蓬

飞蓬飞蓬
　　　端午节过后上班，路边那些芳香挺秀精精神神的艾草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内心难免伤感，虽然我知道我亲爱的艾，终是去了她们该去的地方，情绪一时还是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可是未及等我装模作样伤感许久，有一天当我视线又在寻寻觅觅往那熟悉的地方，我的眼前一亮：个头和艾草差不多的一种植物，枝头开满了白瓣黄蕊的花，满天星一样散落在路旁……叫什么名字呢这花？以前似乎从不曾关注过她，只是今年特别喜爱艾草，才发现艾草的近旁丛生了这样的草，算她弥补了艾不开花的缺憾。
　　　下车折之，枝干倒是很脆，一弯就断，一折一大把，放在自行车前篮，带到学校，问同事花名。
　　　同事冷眼瞧过来，很是不以为然：哪里是花？蒿子罢了。
　　　蒿子花？我不甘心，紧盯着。
　　　你一定要说是花，就算是篙子花吧，你看，满校园不都是这个？
　　　还真是了！我怎么没有注意到？我天天都在瞎忙什么了？校园之内所有长草的地方，突然都是一片白茫茫，白色的蝴蝶上下翻飞，给我感觉这蒿子花也动感十足了。
　　　蒿子开花也这么好看，又为艾草抱屈了：亲爱的艾你为什么不开花？你要是开花，难道你比不过这种蒿子草？
　　　正好有堂作文课，索性让同学们写写这种植物吧。
　　　告诉学生平素称作篙子的草名叫飞蓬，孩子们兴奋得不得了：哇，飞蓬！
　　　问：飞蓬像什么？
　　　答：像太阳！
　　　像向日葵！
　　　像野菊花！
　　　像风火轮！
　　　像妈妈的乳头！
　　　　……
……
　　　晕吧，我的高徒嘛，想象力一流的，没错！
　　　晚上照例上网闲逛，一张图片抓住了我的眼球：这个？好像就是篙子花！
　　　再三再四地分析比较，得出结论：就是就是了，这张图片就是蒿子花！再看文字说明，天，原来她果然不是花，虽然她有一个美艳的名字叫做飞蓬！
　　　对于飞蓬的名词解释，《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上这样说：“飞蓬，头上的乱发如飞散的蓬草。蓬是一种野生植物，干枯后常在近根处折断，遇风飞旋，故称飞蓬。”
　　　她是蓬草，俗称“飞蓬”。其根类竹根，枝叶似杨柳，盘盘旋旋。虽然她的枝干和艾蒿一样挺拔，粗细也差不多，但是由于她缺少艾的坚韧性，根须短浅易断，秋季枯干后，水分蒸发，通体轻盈，遇风根断，随风而走，所以曹植在《杂诗》里说“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
　　　飞蓬飞蓬，得闲就念叨着这个诗意响亮的名字，很是兴奋，恨不得告诉天下所有人——原来我日日穿行在《诗经》描述的情境中竟不自觉。 “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经·国风》中著名的飞蓬，竟是我日日月月年年视而不见的蒿草！
　　　为什么要说“首如飞蓬”？好像飞蓬长得乱七八糟似的，其实不然，每一朵状如纽扣的小花都很精致齐整，黄黄的蕊，严密紧实，亮晶晶的，外围一圈白色的碎瓣，根根状如马鬃……马鬃制成的毛刷，毛刷上面的短毛那样子，不过是白色的，也是非常严谨有序的，整体感觉飞蓬像极秋天的野菊花。
　　　不由自主想要深究她小时候的样子。俯身查看未及开花以及将开未开的蓬草，发现是我最最熟悉的那种草——春天的时候，她粗壮壮矮墩墩绿意盈盈地长满所有有泥土的地方——南山北坡西岭东堤地边地脚沟沟坎坎……柔柔的，嫩嫩的，毛茸茸，暖呼呼……小时候打猪草，明知这种草猪不爱吃，可是为了起堆，还是悄悄掐一些嫩头放进篮子里滥竽充数，心下暗存侥幸，自说自话和猪理论：猪，当真不爱吃？这么嫩生生的，一掐就出水的草，不是叫做猪草？还会叫做人草……美人草？猪哇猪，你也太挑食了吧？凭什么你老讲究？你当你是少爷还是贵族？……回家自然会被母亲一顿好说：你这娃，好不晓事，说了一百遍，还是要把这种野蒿掐回来，猪不吃，你掐了做么事？莫非你要吃？
　　　猪都不吃，我干嘛吃？难道我比猪贱？
　　　秋天过后，飞蓬花开满天飞，飘零不知归处，饱经沧桑的枝干裸露风中，却是根根劲道。小时候打柴，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砍了它当做柴，挑起来，轻巧，起堆又好看。回家后不用刀子砍，用手一折，再折，用稻草扎之，扎成尺把长的草把，要几个，拿几个，扔在灶下，烧个猪食，热碗现饭，方便快捷得很。用来引火更是没得说，只消一根火柴，“噗哧”一声，飞蓬即刻燃烧自己，在灶洞里放出所有热量，成灰……飞蓬她本质是草，没有骨子，不经烧的。
　　　就是这种猪不吃、当柴也不是好柴的蓬草，在《诗经》里却十分传神分外妖娆，形象地刻画了一对恩爱男女两地相思一处闲愁的那种销魂蚀骨的情境：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首如飞蓬”就是不美？疏打扮，懒梳妆，其实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思念的，闲适的，随意的，撒娇的，发嗲的……表明了，我就是这个样子，你要是还不回家，我就一直这个样子下去，邋里邋遢的，不能见人的样子，像飞蓬一样……打住，飞蓬，不能见人吗？
　　　为什么要用“首如飞蓬”来形容毛发不整？单朵飞蓬确实华丽、雅致、正经、贤良……端的一个美！然而铺天盖地的美坦陈眼前，难免会使人眼花缭乱心旌神摇了。所以在我看来，“首如飞蓬”，是美的堆砌，美的散放，美得放肆美得嚣张美得无所顾忌：偏就“首如飞蓬”了，偏就不好好打理，偏就让所谓的美凌乱不堪乱七八糟了偏不收拾，咋地？谁让你还不回家？你不在家，再好的洗发水，就算是加了玫瑰精油，用香薰，隔老远，你也闻不到的是不是？唉，就“首如飞蓬”吧，就……
　　　嗨，女子，你唠叨个啥哩？首如飞蓬怎么啦？就是爱你自然而然首如飞蓬的小样儿，要什么膏沐？要什么香薰？爱你，你怎么都是个好，何况还“首如飞蓬”哩，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女子，你明白不？——征战在外名叫伯的男子仿佛心有灵犀句句声声地回应着因为日夜思念他为他染疾的小爱人。你看——“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飞蓬飞蓬，实在是一种低贱平常的草，却承载了如许浪漫美妙风情奇特的故事情节。之前，真的没有联想过荒郊野外大道小路池塘沟坎旁边遍地生根的野草飞蓬，竟是这样一种具有历史沧桑感、负载着人文内涵的植物。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愿醉倒在君前！
　　　啊，飞蓬飞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