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笔记之十二:蒲公英
2020-09-16叙事散文低眉
蒲公英 低眉蒲公英出生在春天里。这是一种英气的草,像一丈青扈三娘那样挺括的人物。倒并不是说她不漂亮,而是漂亮这样的词语根本没办法概括她,有很多别的气质从里面扩散了开来。她甚至也不是美,而是从美中分裂出来
蒲公英 低眉
蒲公英出生在春天里。这是一种英气的草,像一丈青扈三娘那样挺括的人物。倒并不是说她不漂亮,而是漂亮这样的词语根本没办法概括她,有很多别的气质从里面扩散了开来。她甚至也不是美,而是从美中分裂出来很多的英气。这英气不是男性的英武,而是流淌在叶面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蓬勃气息,也是女性的。
事实上,野草野菜几乎都是老气的,蒲公英也不例外。即使是刚生出来的小蒲公英,也一副沉着淡定模样,绝不肯绿半丝媚色的。就这样趴在田野沟渠坡地里,阳光下舒展,霜露里沉默,宠辱不惊的样子,比有些心旌摇荡的狐媚花朵不知忠恳多少倍。蒲公英是一种自由率真的植物,充满了战斗的力量却没有一丁点斗狠戾气。她没有因为自己的老成和力量就堕落为粗鄙的男人,并且还恰到好处地拥有着自己真心实意的爱情。是穆桂英一般神奇的存在。
人类从远古时代开始,都喜欢叶子和种子生得较早或个头较大的植物,这是为了方便采集食物。和车前一样,蒲公英也在漫长的生物演化过程中变成了一种叶片贴地生长的种类。在野草里,蒲公英算是大叶的种类了,叶缘有大锯齿。花茎是暗红色的,管状。开黄花,不艳。瘦果,纺锤形,具纵棱。
蒲公英总是有办法去它想去的地方。她是一种有翅膀的植物,去任何别的地方也并不是因为想要逃跑,而是为了繁殖和爱上了飞翔的感觉。结果不久,它就会张开白色毛状的种子,像一把一碰就散的伞。风一吹,四处飞,四处落。
蒲公英很早就担当着人类食物和药物的重任,并且中西通用。不记得是读过的哪本杂书上说,如果你现在想做一碗美索不达米亚人的沙拉轻而易举,因为其中的食材随手可得:西洋菜,酸模和蒲公英。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蒲公英很早就是美索不达米亚人的食物了,在美索不达米亚人面前,它华丽丽地舒展着自己的莲座丛叶。 1618年4月,英国王室发布公告,命令所有药剂师必须购买并遵守新出版的《伦敦药典》,用以限制无行医资格的药剂师造成的危害。但这本身就是一本很二的书,和老李头在《本草纲目》里把人尿垢、老鼠屎列为药物一样,《伦敦药典》里批准使用的药物名单包括蚂蚁、狼的小肠,还包括独角兽的角、人的眼泪、捣烂的燕子、蛾、秃鹫脂肪、波斯野山羊小肠里的结石和许多有毒的异域植物,以及一些完全虚构出来的植物。
名声最大却并不最好的十七世纪草药学家兼占星者协会会员尼古拉斯•卡尔佩珀,出于将《伦敦药典》从奢侈品的名号里解救出来的愿望,翻译了这本书。他对每一种植物都进行了描述,并且赋予它们主宰的星球。这个曾经被一个叫莎拉的女人指控与魔鬼做交易并被判刑的家伙对蒲公英还算不错,他让木星主宰它,并赞美它的小花中央“深深嵌入了黄色的点点花蕊”,还说它能疏通“老人和年轻人的尿道”,最后把它打趣为“尿床花”。 蒲公英性寒、味苦,归肝、胃经,具清热解毒、利尿散结之功用。作为全草入药神一样的存在,历朝历代的中国医生认为轻易放过蒲公英一定会被中纪委问责。韩保昇谓:“茎、叶似苦苣,断之有白汁。堪生啖。花如单菊而大,四月五月采之。”苏颂谓:“处处有之。春初生苗,叶如苦苣,有细刺。中心抽一茎,茎端生一花,色黄如金钱。”宋人寇宗奭谓:“四时常有花,花罢飞絮,絮中有子,落地即生。”
不厌其烦录这么多,实在是因为古人的字,又贴切,又简静,蕴含着繁盛绚烂的画面和气息。依我的力量,用今天的汉语去形容,怕是会委屈了蒲公英。
虔诚的中世纪人类对植物们所做的最坏的事情,是赋予了它们种种恶名。他们把蒲公英叫做魔鬼的奶桶,就因为它会分泌白色乳液。而我认为很漂亮的漆泽,则被给予了最奢侈的恶名,叫做魔鬼的苹果树。 这些外国家伙,反正也都是外人,咱们可以不理他。《植物名实图考》是一本寸字寸金的书,汪曾祺老家伙也喜欢,认为文笔好。这书把蒲公英列在隰草类。就是说,《植物名实图考》认为蒲公英是一种长在低湿之地的草。这不一定正确,依照我童年的经验,蒲公英不仅长在低湿之地,沙瓤,瘦地,高坡,平地,林间,杂草丛,大太阳的地方,蒲公英都是喜欢的。《植物名实图考》不仅把蒲公英叫成蒲公草,还说它有另一个名字,叫黄狗头。这就有点过了,我要为我们家英儿抱打不平。 蒲公英应该是我童年最熟悉的植物了,它是我在春天田野上的玩伴。镇日长闲,很多禅境一样的日子,我和蒲公英一起度过。怎么玩呢?我所谓的玩,就是盘它。怎么盘?一个字,挖。之所以不用挑,而用挖,是因为蒲公英的直根很深。那时的我,总是要挖出它褐色的长长的根,冒着白汁。举着它对着太阳看许久,觉得陶醉。 蒲公英确确乎乎是能治病的。我奶奶有“肝阳”病,或者害疮,嗓子肿,眼睛长疔,都会自己去挖蒲公英,回来煎汤吃。妈妈是许我去挖蒲公英的。她不但许我去,等我挖回家,还会给我一个筛子,让我把蒲公英铺在筛子上晒。晚上放在屋檐上,露。
我为什么要挖蒲公英呢,说起来真真是惭愧,因为据说它可以卖钱,公社药房要收它。老子是财迷心窍的小鬼头……打脸,捂脸,三十下……但是我发誓,我从来都没有卖过蒲公英,一次都没有。它们在屋顶的筛子上日晒夜露,最后都不知所终。被我忘掉了。
等我再记它们来的时候,已是人到中年的一个半老妪。我现在也有点像我奶奶,经常会去掐几叶蒲公英回来,烧鸡蛋汤吃。有时还生吃,把叶子切碎,弄一点味极鲜和香油一拌,过粥吃。这就是韩保昇所说的“堪生啖”了吧? 我这也不算什么堕落了。我办公室的新平姐姐还拿蒲公英炒茶吃呢,还献宝似的带给我呢。就连我弟弟,一个理工男,我有一次看他朋友圈,竟然也在家炒蒲公英茶。都是我弟媳妇窜掇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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