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又新芽
2020-09-16抒情散文云之飞扬
楼宇前有一排栾树,一副精干的样貌,一字排开。这么多年来,只见它直挺挺地立在楼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甘情愿地戍卫着,与高楼相依相偎,春夏秋冬,叶展花落。栾树,不知何时从深山老林里走进了城市,越来越被城里人所垂青。记得有一年的深秋时分,去往
楼宇前有一排栾树,一副精干的样貌,一字排开。这么多年来,只见它直挺挺地立在楼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甘情愿地戍卫着,与高楼相依相偎,春夏秋冬,叶展花落。 栾树,不知何时从深山老林里走进了城市,越来越被城里人所垂青。记得有一年的深秋时分,去往皖北一座小城。天刚露出曙色,空气里还是湿漉漉的,薄薄的凉一股股袭来。清晨走在小城街头,转角的街巷,行道树繁荫遮覆,树顶红彤彤的一片,蔓延开来,向街巷的尽头延伸。 这不是栾树吗?瞬息,心底涌起了惊艳的讶异。一座座红褐色的大伞,罩在路边,被浅浅的晨光一抚摸,那暗暗的红色又明亮了几许。 栾树的果,有着别样的风情。以前多有不知,一直将栾树的果实当作花儿来对待,还以为是它的花。心想,这花也是奇特,在无人问津的清秋里,满树繁花,不见其败。它的特别,让无意中撞见的我,开始留心起它的生命轨迹。 夏秋交汇的时刻,栾树的枝叶间,一簇簇花序冒了出来。黄灿灿地染黄了一大片,似荷花,一枝独秀地立在绿油油的层叶上,分外妖娆。一直没有看仔细弄明白,栾树的花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悄悄变成了另一番俊俏的模样,成了果实。稀里糊涂了这么多年,时常心想这花期不免也太长了吧? 期待有朝一日,将它的花与果之间的姻缘,弄个水落石出。 它的果实,似果非果,外面套着一层红灯笼,薄如蝉翼,如一道风衣,披在身上,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其实藏在里面的果实,是个透明的球球,澄澈的黄色,极像琥珀玛瑙。只是不知,可食否?也忘了去深究一番。一个个小灯笼,满满地缀在枝头,让萧索的秋意有了缤纷的色彩。 这座小城,让初来乍到的我,记住了它的明媚。成群结队的栾树,成了小城的一抹亮色,镌刻在心中。记住了小城,也就难以忘怀那片磅礴的栾树果,秋日里恰好的时点。 楼前的这排栾树,伴着我也有五年的时光,见过了它的成长,见证了它的壮实,也见识了一年四季的起承转合,花开果丰。从搬进来初始的两三层楼高,如今攀比起我家六层的阳台,大有超越的架势。
相生相伴了好几载,近在咫尺,站在窗前,或是阳台上,几乎可以摸及它展开的的枝叶。日日可见,时常相望,这份结伴而行的友谊,在岁月的淘洗中,成了不可或缺。 栾树的枝干,有着自己的清秀。“冥搜奇特根窼底,秒简团栾树子匀”,宋人杨万里想必对栾树知根知底知性,看似简简单单的两句诗,已将栾树的外貌秉性勾勒得呼之欲出。这么多年,粗实的树干,笔直地向上生长着,不偏不倚,连枝条也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样子。跟着自己的大部队,一个个抽条向上,透着满满的骨气与精气神,让我时常感觉到它的与众不同。这也许是性喜它的原因吧。 前些日子,也是开春的那几天,光秃秃的栾树枝丫间,一座庞然大物架设其上,犹如一座庞大繁复的宫廷建筑。只见一只只喜鹊其上翻飞,嘴扛喙含,勤劳地将远处衔来的枝条,左一根,横一条,在悬崖高台上,正在添砖加瓦,精雕细琢,紧张地施工着。 好一派繁忙的景象!眼看就要进入最后的封顶。其时春日的暖阳正好,三两只喜鹊围绕着新建的巢穴,合力将顶盖用衔来的“梁架”枝条,逐渐合拢。不一会儿,这座栖居的宏伟建筑,在我的眼皮底下顺利落成。黑白分明的喜鹊,开始在枝丫间上下翻飞,欢歌笑语起来,忽而跳上高枝,忽而俯冲向下,想必是要来一场庆典仪式。
不记得是谁说过,鸟巢的搭建,和人类任何一座宏伟的建筑,有得一拼,其浩大的工程量甚至是几何级倍数。但我作为一个旁观战,亲自督战了这一伟大建筑,从兴起到竣工的全过程,自然感触颇多。鸟巢初始三两树枝,在一根一根拼凑的过程中,每一根“柱梁”树枝,都恰到好处地吻合在一起,相互咬合,相互借力,恰似古代卯榫结构的宫殿庙宇。鸟巢的拼接叠合,全靠鸟儿的智慧。鸟儿的执着与坚韧,在这繁复浩大的工程面前,一直未见放弃的迹象,直到大功告成。 当下每天清早,天尚麻麻亮,就闻听到喜鹊操练晨歌,在一片叽叽喳喳的欢畅喜悦中,让我清醒了不少,全身舒展,开始了新的一天。
清明前夕,驱车回到曾经朝夕相处的村庄。朦朦细雨中,料峭之中十足的春寒,远远地看到那隆起的山岗,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乡村,我那份急迫的心情似乎就落了地。
母亲回到她的根据地,已经八个年头了。时间是一瓶腐蚀剂,常会将过往的一笔抹掉。却总有一些事,一些人,一些记忆,无法蚀去,更不会消磨殆尽。眼前的这片山岗,母亲独自厮守了八年,一段清寂的时光,一片清风朗月相伴,没有了世间的劳累,没有了生计的操劳,只有家乡那些熟悉的邻里乡亲,和熟悉的一草一木。山风拂来,可以无忧无虑地和村邻们唠唠嗑,拉拉家常。不再像刚搬进城市里,我都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孤独和彷徨。 冷雨打在身上,我却全然不顾,将伞丢于车内。领着云丫,带着家人,盘走山岗的小道。山岗上成片的杉木林,葱翠苍黛,它们在这片红色的山土上生长了很多年,没有砍伐,没有焚毁,依稀当年的模样。林间早春的杂草枝蔓丛生,一副很久没有人打理的样子。安静的林木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静寂得森然,细雨忽而紧了些。站在母亲坟茔前,总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翻滚的情愫,随着泪水从眼眶,不由自主就滚落了下来。和着冰冷的雨珠,纠缠在一起。
从迷蒙的水雾中,母亲缓缓走来。那一刻,仿佛只是属于我和母亲独处的时光。 旁边,一株单薄的树木,光秃秃的枝丫,在黛绿的杉木林里,格外醒目。枝条的前端,新发的芽叶,刚刚冒了出来,清新稚嫩的草绿色,点染在枝条上。 栾树!在这里静静地待了好几年了。不知是哪一年,也是清明回来的时候,发现坟茔的旁边,多了一棵瘦弱的小树。如今,这棵树陪伴母亲也有七八年的光景,枝干也粗实了不少,光滑的主干经雨水淋湿,深沉而力道,挺拔直立在侧。
有了栾树的陪伴,不知何因,我自感心安几许。母亲和栾树,依偎在一起,那般和谐,那般平和,也许是同气相求的缘故吧?母亲就像一棵栾树,坚韧而倔强,从未见过她有服输的时刻。 我的父母,属于典型的一工一农,土话说就是“一头沉”。父亲在城里上班,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还有家中的一亩三分地。记得分田包干之前,生产队是按公分计酬的,母亲仗着年轻气盛,硬是在生产队长面前立下军令状,和男劳动力同工同酬,忙起农活来,须臾不让,一副巾帼派头。直到农村大包干后,家中的田畴,母亲一个人包揽了下来,不见抱怨,也从不叫屈,再忙也从不让父亲回来。我至今还记得,挂在她嘴边的一句话,“你回来,能干什么,只会帮倒忙”。农忙时节,看着母亲一个人坚忍着,将稻谷收割上来,年纪小小的我,常会跑到滚烫的农田里,小手把着稻穗,一棵一棵地割将起来。虽然杯水车薪,起不了大作用,但我的陪伴,母亲的心里一定是甜的。 很多时候,母亲常是一个人独自撑起一个家。就这样坚挺着自己的脊背,像栾树的树干,挺立昂扬着。 母亲是清明这一天走的,一去整整八年。如今,她注定属于了这片山岗田园。离开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我又看到了那株栾树,和枝头嫩嫩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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